【午夜恶之花】

　　□徐展雄（编剧 作家）

　　在他11岁的某一个夜晚，他潜行到了同学陈泽位于小镇边缘的农宅里，稚嫩的双手拎起一只还未褪尽乳毛的鸭子，趁着夜色将它扔入了古朽的木船。他打开沉重的泊绳结，摇摇晃晃地跨了进去，支起船桨，笨拙地划开了。惨淡月光下，刺鼻的河水泛出银色的波粼。他打了一个寒颤，渐行渐远。

　　今晚，他要杀了这只鸭子。他是一个动物杀手。

　　知道自己是动物杀手，那是在他的蝈蝈去世之后。在他后来的记忆里，蝈蝈的去世是一起创伤性的成长体验：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母亲将自家的大门反锁了起来。门锁转动的声音令他犯困，周围继而恢复平静。他无聊地靠在潮湿的墙边，玩耍着擎天柱和威震天的玩具，不一会儿就陷入了无梦的睡眠。蝈蝈的叫声将他吵醒，他走了过去，晃荡着竹丝编成的圆形笼子。他记得母亲的缝纫机抽屉里，还有一把大剪刀。

　　他的确是出于好心。他想放飞这只被囚牢的蝈蝈，还它以自由。他小心翼翼地剪开竹丝，蝈蝈却狠狠地咬了他一口，继而扑腾着撞在潮湿的墙壁上。他把流血的手指含在嘴里，觉得蝈蝈必须得到惩罚。他这么想着，随手拿起父亲放在饭桌上的香烟和火机。他为自己点上一根烟，狠狠地咬在嘴里。烟熏得他掉下了眼泪，他哭着把蝈蝈按在了手下。火星闪动，蝈蝈的两根触角，犹如导火线般被引爆了。

　　真可怜啊。很快，他就动了恻隐之心。毕竟不是我的对手，可为什么还要抵抗呢。他又从抽屉里拿出一瓶白花油。他依稀地记得，在自己闹肚子的时候，母亲曾往他的肚脐上滴过两滴。那么，就让我再次拯救你吧。他往蝈蝈的头上抹了几滴白花油。

　　然而，蝈蝈挣扎着，痉挛着，渐渐失去了力量。可恶啊，他想，我对你的拯救，你竟然以死相报。那么，你就死吧。他离开蝈蝈，搬起凳子，站了上去，从比他高了两个头的橱窗里拿下父亲爱喝的白酒。他打开酒瓶，泼了一地，把蝈蝈搁在其中，点燃酒精。蓝色的火焰中，蝈蝈翠绿的腿蜷缩了起来，他竟然尝到了一丝的快感。

　　就这样，他迈出了成为杀手的第一步。他总是等待着父亲和母亲的到来，他们总是会为他带来各种的玩意儿。有多少孤独的时光，他是和动物们一起共度的。他怕青蛙跑了，于是把它的腿绑了起来；他认为知了需要喝露水，便把它吊起来养在阳台上，第二天，他看到无数的蚂蚁，爬满了空洞的知了的尸体。

　　他11岁那年的礼物是一只小鸭子。他一直都想要只小鸭子，他看到同学陈泽的鸭子，一天天长大，褪去黄色的乳毛，身体渐渐斑驳了起来，那似乎是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他希望自己的宠物也能尽快长大，于是，他在浴缸中放满了水，让它学习游泳。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小鸭子竟然会在浴缸中溺水而亡，但就在那一瞬间，对陈泽的嫉妒肆虐了他的心。他看着小镇的灯火消散在午夜的浓雾里，灰色的云层隔绝了本已微弱的月光。他捧起陈泽的鸭子，把它扔到水里。他是一个动物杀手，用同样的方式屠杀同样的动物。

　　鸭子浮出了水面，抖动羽毛，冰冷的水溅在他仓皇的脸上。尽管有些不知所措，它还是游了开去。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在河中缓慢地旋转着，迷失了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