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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亲友如相问 就说我在忙发展

2012年01月19日 星期四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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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月18日,洛阳矿山机械厂的宿舍楼。张晓理 摄
1月18日,洛阳市涧西区,昔日的第一拖拉机厂早已改制为股份有限公司。张晓理 摄

  地点:河南洛阳

  乡言:××家的孩子从南开毕业去了海关,你们要以她为榜样。——同学的母亲

  元月上旬的一个周日,林旭(化名)约相亲对象到洛阳市新都汇附近的一处网吧上网。

  这是林旭所能想到的冬天最合适的约会地点:温暖、昏暗,而且只需要十几元就可以打发一下午的时光。

  相亲对象是一家免费婚介介绍的。姑娘胖乎乎的,在一家事业单位上班。林旭在一家公司做业务员,高高壮壮,相貌并不突出。不过他资料上有突出的地方:“家有100平方米新房”。

  林旭是我的高中同学。他的父母都是洛阳市轴承厂的“下岗”职工。去年夏天,他家搬入了100平方米的经济适用房,结束了二十余年间蜗居在一间50平方米的旧公寓房的历史。

  那座公寓房位于洛阳市涧西区繁华地段的一条巷子里,上世纪60年代的红砖房,没有暖气。在洛阳,尤其是涧西区,在任何一栋路边的老公寓楼里,都可以找到数十个和林旭家类似的家庭。

  【国企时代】

  “十大厂”子弟

  按洛阳当地人的说法,林旭是“十大厂”的子弟。新中国成立初期,第一个“五年计划”和随后的几年间,十座大型重工业企业落户洛阳,包括第一拖拉机制造厂、矿山机械厂、滚珠轴承厂、铜加工厂、耐火材料厂、玻璃厂等。

  十几年间,洛阳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成为中原新兴的工业城市,涧西区就是新建设的工业区。随着企业建设,周边和外来的大批知识分子、工人定居洛阳。上世纪50年代,在涧西区,参与建设的人有十几万,是洛阳原市区人口的两倍。

  林旭的爷爷奶奶是洛阳本地人,上世纪50年代进入轴承厂,他父母70年代末从轴承厂技校毕业也进入轴承厂。作为轴承厂子弟,林旭从小学起就在厂里的子弟学校就读,一直到高中。

  林旭一直为他是轴承厂子弟自豪,他很瞧不起不远处拖拉机厂中学的学生,“拖拉机厂前的毛主席像比轴承厂前的小了一号。”

  轴承厂的效益一直不错,一线工人有时可以拿到两三千。每月11日发工资时,厂前毛主席像附近就摆满了杂货摊。

  转折点大约在1996年,林旭读初中三年级,他注意到父母带他去街上下馆子的次数少了,春节的年货也不如往年丰盛。“厂里开始拖欠工资了。”

  林旭曾在1998年向我回忆过这些经历,当时我们都在轴承厂子弟高中读书。

  在洛阳,除了省重点高中外,几个大厂的子弟中学都保持着骄人的升学率。学校老师素质高,学生从小受到良好教育,成绩比社会学校的学生要好。

  虽然大厂后来效益不好,但学校的资金都能保证,最贫困的工人家庭,孩子也可以受到良好的教育。

  那时候我常去同班好友乔荫(化名)家里玩,她家住在轴承厂宿舍区里,公寓楼灰暗、破旧,几十栋楼形状相同。我经常摸不准,于是在楼下大喊“乔荫”。往往会有好几个同班同学探出头说“你又来了”。

  各大厂的宿舍楼都很相似,以50平方米左右的两居室居多,没有暖气。邻里间都相互认识,他们的孩子从小便在一起念书。几乎家家户户都有着同样的命运。

  【命运改变】

  青年拯救家庭

  林旭的父母是在他读高三时“内退”的。随着国企改革的进行,各大厂都开始了“减员增效”。

  冗余的办公室人员最先被清退,尽管他们没到退休年龄,但只要女达到40岁男达到50岁,就被“一刀切”了,每个月拿上二三百元的工资,离开工厂,到外面谋职。

  节前回家,我在一家电脑城里遇到了一位精干的女经理。她是1997年从矿山机械厂内退的职工。和她一批内退的女职工,大多做家政和临时工,一个月赚千把元。当时,十大厂的职工都面临类似遭遇。

  林旭的父母也不例外,他们后来在一家小公司做职员,一家收入不过两千元。

  家庭的困窘也投射在孩子的身上。厂矿子弟学校是出了名的管理严格,学生们衣着朴素,几乎没有奢侈攀比的现象。而成绩最好的一批,大多是一线工人的子弟。到同学家做客,常常能听到同学家长对隔壁邻居孩子的赞叹。

  “××家的孩子从南开毕业去了海关。你们要以她为榜样。”乔荫的母亲常说。乔荫的父母辈都是从技校出来就进厂的,但他们这一辈再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进厂,他们希望孩子走得远点。

  不过,直到大学毕业后,我才意识到乔荫母亲的话背后的含义。

  大学毕业两年后的春节,我路过学校附近的轴承厂“鸳鸯楼”,这是轴承厂最差的家属楼,只有30多平方米的开间,我好几位同学都住在这里。凑巧的是,我碰上了一位同学搬家,这个清华毕业的男生,工作了两年后,在市中心为父母贷款买了房。

  他的邻居们站在院子里很久不散,感慨这位同学的“本事”和他父母的“好福气”。

  陆陆续续,那些名校毕业的同学,都把他们的父母从宿舍楼里接了出去。

  他们的父母和邻居们的前半生经历非常相似,在一个厂上班,拿相似的薪水,几乎同时“下岗”,孩子们读同一所中学……但他们的后半生,因孩子的命运而改变。

  【冀望未来】

  忙碌与信心

  读大学时,走在大厂的宿舍区,经常会碰到同校同学,但如今,宿舍区大多只剩下一些老年人。1997年前后下岗的职工们,大多在孩子帮助下,换到了有暖气的房中。

  乔荫现在生活在北京,是一名法官,因薪水单薄无力为父母购置新房。她当年学习的竞争对手,嫁了个有钱人,已经给家里换了套大房子。

  因为很多邻居都风光地搬出了公寓楼,乔荫每次回家都要忍受父母的念叨,“××发展得很好。”乔荫不知怎么回答,她嫁了一个普通工人,婆家只能勉强提供新婚夫妇在县里的婚房。

  林旭也是不那么走运的一个,他从一所普通高校毕业后,回到了洛阳工作,收入不高。直到前年才申请到一个经济适用房的名额。

  往年春节林旭很少邀请人去他家玩,今年他特意强调要大家去他的新家坐坐。

  今年春节,乔荫不打算回家。她正准备当妈妈,忙得一塌糊涂,也没有余钱支援父母改善住房环境。不过她对未来颇有信心,她估计顶多三年,她就会升职,经济紧张的状况会缓解。

  她托我春节时去探望她的父母,“洛阳亲友如相问,就说我在忙发展”。

  □本报记者 孔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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