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弟弟的希望

2012年01月22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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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县城有门店,弟弟还是常回老家,他喜欢俯瞰村庄的房子。本报记者 宋喜燕 摄
弟弟和儿子在结冰的湖面嬉戏。本报记者 宋喜燕 摄

  地点:山东潍坊市临朐县

  乡言:店还是要开下去,但是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也得看看其他新行业。

  ——宋喜华

  春节前的最后几天,32岁的弟弟只做一件事,讨债。

  “年底是最好收账的时候。有的就是几千块,一拖一年。”他开着小货车,让4岁的儿子坐在副驾驶上,满县城跑。

  他也是开着这小货车到车站接我。

  七八年前我回老家,弟弟骑自行车接我。后来是打车。两年前,变成了小货车。

  弟弟在县城的建材市场开了一家店,做“艺术门窗”。

  他说,竞争激烈,一年忙碌,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

  不过语气里透着知足。他的日子,越来越有模有样了。

  人生走向

  一个中专一个高中

  弟弟小我一岁,我们同一年开始读书,小学时候还曾同桌。

  那种长条木桌,一张课桌4个学生,另外两个是我的两个堂妹。

  到初中毕业,村小学时候的几十名同学,仅存了我和弟弟两枚硕果。

  上世纪90年代初,农村开始出现打工潮。女孩子往往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在家带弟弟或帮着干活。再大点,就出去打工。

  弟弟和我虽没有“被打工”的压力,但初中毕业也面临“人生走向”的选择,是考中专还是考高中。

  曾经,中专比高中难考,不少成绩好的学生都上了中专。我和弟弟那时候已朦胧意识到中专“短视”,都想读高中上大学。

  但家里的现实必须让我俩选择。那时候,种地卖粮,是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父亲膝关节炎越来越严重,几乎干不了农活。姐姐们都出嫁了,母亲一个人照顾地里和家里。

  供两个大学生,成为不可能。

  母亲跟我说,你读中专吧,能早点工作,像你三姐一样也挺好。

  三姐大我8岁,端的“铁饭碗”——师范类中专毕业后,国家“包分配”,在镇上最好的小学教书。

  母亲还说,你弟是男孩子,让他上大学,不然以后媳妇都娶不起。

  记忆里,五间瓦房、彩礼再加上彩电等,村里为娶媳妇倾家荡产的故事比比皆是。

  弟弟娶媳妇可是大事,我答应读中专。

  但那一年教育改革,重点高中从最高分开始录取,“剩”下的给中专。

  我被县一中录取。弟弟没考上重点高中,去了市里的一所中专。

  待业青年

  “关系”决定工作

  很多年之后,弟弟才讲了他在中专第一年的遭遇。

  那个时期人们正逐渐富裕,孩子若是成绩不行,父母开始用钱把他们送入中专或大专。

  弟弟一入中专,便遭遇了“坏孩子”。

  有同学喊他去另一宿舍,说打牌缺人。一进门,五六个同学一顿暴打,向他要钱。“我躺了3天才下得了床。”

  读高中的我跟弟弟相距百里,偶尔能见面,发现他越来越沉默。

  中专毕业,弟弟彻底沉默了。政策变化,已不再“包分配”,找工作已成难题。

  按当初读的专业,对口工作是县交通局,“最次也是汽车站”。但是,不包分配了该怎么办,家里没有人知道。

  弟弟成为了我认识的第一个待业青年。

  找关系、送礼,从来都不是陌生词汇。这些弟弟也能想到。但钱从哪里来?

  父亲已完全瘫痪在床,连出去借钱都不能了。

  唯一能依靠的,是我们的舅舅。舅舅开始在县城里“活动关系”。

  舅舅上过越南战场,从部队转业后,一直在县城的“邮电局”工作。上世纪90年代末,也就是弟弟待业那两年,“邮”和“电”分家,成为邮政局和电信局。舅舅留在了邮政局。邮政那个时候一副要退出历史舞台的架势。我总觉得舅舅脸上也挂着落寞。

  找“关系”,最终没成功。在一个县城,人际关系常常是和所在单位、职务挂钩。而且舅舅耿直,送礼求人的事其实也是勉力而为。

  弟弟待业的过程中,他的同学走向不同的地方。“关系硬”的去了县里的单位,“不够硬”的去了汽车站做售票员。“没关系”的,到各地闯荡了。

  一天,弟弟接到一个电话,是跑到广东的一个同学打来的。接完这个电话,他决定南下。

  传销陷阱

  成为“不法分子”

  弟弟去广东,身上带了几千元,几个姐姐凑的。

  之后,一段时间杳无音信。再之后偶尔打电话回来,也不说做什么工作。

  我大学毕业的那一年,在一次跟弟弟通话之后,我意识到他在做什么了,坚决要他回家。

  弟弟回来了。人很低沉,瘦了很多,头发也有些脱落。

  母亲再三盘问,弟弟才开口,被同学骗了,骗到传销团伙。每天没有具体工作,就是集体听那些热血沸腾的讲座,一起喊口号。

  2001年前后,传销正流行,在全国各地此起彼伏。传销的东西千奇百怪,有的直接就传销钱,以金字塔式层层递进拿“提成”。团伙里的人热情洋溢地给同学、朋友乃至亲戚打电话,说过来吧,这里有赚大钱的机会。

  弟弟打不了这样的电话,他清楚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想回家,他说,几个姐姐的血汗钱被他丢了,怎么好意思回家。

  挣不到钱,吃饭成为难题,一天扒两顿白米饭,没有菜和肉,头发开始脱落。

  他跟着“同伙”辗转各地,作为被警察打击的“不法分子”,要东躲西藏。“有时候走在街上,看到宣传单说打击传销,心里的感觉很怪。”

  传销事件对弟弟影响有多大,我们一直没有交谈过。谁都不愿提起这段经历。

  不过,那次回来之后,有些东西在他心里彻底放下了。

  他再不提托关系进县单位的事,也不想着“赚大钱”了。

  弟弟去了市里打工。

  开店创业

  “总是希望更好”

  刚开始,弟弟在市里帮亲戚打理店铺。空闲的时候,他也到北京学习,参观展览,尤其是建材方面的。

  后来,他便自己开了家门店,算是开始学做生意。一个人干,印彩页广告,发传单,递名片,接了活儿就上门去做。第一年,不亏不赚。

  慢慢地生意多了,再后来忙不过来,开始雇人帮工,成了一名“小老板”。

  这几年,县政府在搞旧城改造,不断有新房建成和入住,弟弟的生意也跟着有了起色。

  年前的这几天,弟弟也谈到他的忧虑。物价不断上涨,材料费涨,而竞争激烈又不可能提高价格。“今年一些同行的店铺持平或亏损了,我还算好的,赚一点”。

  他的另一个担心是,旧城改造完成之后,市场可能会萎缩。“店还是要开下去,但是也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我也得看看其他新行业。”

  我问他,现在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吗?他说,日子肯定是比以前好了,不过人总是有欲望的,“总是希望更好,希望越来越好吧”。

  本报记者 宋喜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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