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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帆: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

2012年02月08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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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千帆,1964年生于上海。1989年获卡内基-梅隆大学生物物理学博士,1999年获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政府学博士。现任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政府管理学院双聘教授,北京大学宪法与行政法研究中心常务副主任,中国宪法学会副会长。
摄影/本报记者 孙纯霞
张千帆2011年出版作品:《宪在:生活中的宪法踪迹》、《宪法学讲义》、《宪政原理》、《权利平等与地方差异》、《美国联邦宪法》、《大学招生与宪法平等》。

  2012年1月底,法学家张千帆以“每个人都有不可剥夺的价值与尊严”为由,写了一篇名为“废除死刑从经济犯开始”的时评,引来一片争议,其中不乏非理性的攻击。这让张千帆很意外。他选择接战,写下《死刑不足以震慑贪官》一文,将问题引向贪官产生的制度原因上。在具体的制度层面,解释社会矛盾的形成,以及可能的解决之道,把问题导向对制度的反思,而非纠缠于人性之恶,正是他作为一位宪法学家的分析模式。

  刚刚过去的2011年,也是张千帆论著的丰收之年,他出版了近十种学术著作。其中一本随笔时评集名为《宪在:生活中的宪法踪迹》,蕴意宪法就在生活中,而非可望而不可即的抽象理念。他自己则在2011年走出书斋,亲自调查一起上访案件。

  张千帆的2011年年度总结,题目为“让参与成为每个人的习惯”,倡导用良知与勇气,承担责任捍卫权利,方可通往尊严的公共生活。

  “无论是作为官员、作为学者还是作为普通公民,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面对真实的自我问一句:我能做什么?我选择什么样的人生?我们在一起可以过一种什么样的公共生活?”——张千帆

  最深谙物理学的法学家

  张千帆生于1964年,1980年,16岁的他高分考入南京大学物理系,本科毕业后,通过“卡斯比”考试,留美攻读生物物理,1989年获卡内基-梅隆大学生物物理学博士。80年代中后期,国内改革正热潮涌动,他自觉理科不能直接发挥济世之用,便从零开始转入文科的学习。

  因经济条件受限,他一度以旁听的方式学习法学,自谓落魄而充实。1995年,他获得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政府学院的奖学金,1999年拿到博士学位后,结束16年的美国留学生活,回国任教法学。故而有人笑称张千帆为国内最深谙物理学的法学家。

  在美留学期间,张千帆读了大量法学、政治学、哲学等领域的著作,并做了细致的笔记。回国后,海运了36个书箱子,他父亲看着他一箱箱往楼上搬书,感慨说有点悲壮,而他自己则为其中有大量自己的笔记本而欣然,谓其为留学美国的遗产。

  张千帆于2000年出版的《西方宪政体系》,是国内第一本系统完整介绍西方宪法、宪政体系的拓荒作品。那一年,也正是中国当代宪法学转型的重要年份,之前学者多用功于论证当前宪法之优,为其唱赞歌多于责谬纠偏。而之后,随着国外相关作品的引入以及国内学界对权利讨论的深入,开始自成体系,政治教育的色彩渐褪。

  法律的生命在于经验而非逻辑

  2001年,中国出现了第一例将《宪法》引入司法审判的尝试,让宪法学界为之激动,期待《宪法》保障的权利,能在制度层面落实。然而之后《宪法》还是没有进入经验层面,仅仅停留于文本之法。

  2007年,重庆最牛钉子户手持《宪法》抗议拆迁,张千帆为之一振。中国宪政之初,往往是知识精英怀着极大热情引入西方宪政制度,而超前于民众的宪政意识。时至今日,制度与民众的意识,孰前孰后,则已发生了巨大变化。他开始写时评,用言论介入现实,以期引发更多宪政思考。

  作为宪法学者,张千帆在国内遇到的最大挑战,即是中国没有宪法案例可研究。正如美国大法官霍姆斯所言,法律的生命在于经验而非逻辑。张千帆在持续介绍国外的宪法与宪政现状之外,他能做的就是关注、评论国内重大社会事件,那些推动制度改革的社会事件,让他对民间的宪政精神充满乐观期待。

  近年来,公共空间里对社会批评的力度,对制度的反思,日益深入。但张千帆发现,人们的习惯思维还是批评政府的功能失灵或不作为,而不是告诉它应该做什么。在一个制度与道德不能互济的社会,争取受到作为人的礼遇,避免可能存在的非人性伤害,需要靠个体的积极争取,而不是消极等待。

  张千帆曾拟马丁·路德金的名篇,作《我有一个梦——做一个有尊严的中国人》,呼吁每一个中国人都不要忘记做人的尊严,无论是官员,还是学者,还是普通民众,“我欲仁,斯仁至矣”。

  告别臣民的尝试

  宪政的理想模式,简单而言就是,独立理性的人们,通过契约的形式,各自让渡自己的权利与自由,组建一个依法治理的社会,由宪法来保障人的权利并制约政府的权力。其本质是一种持续的制度设计的理性对话。然而中国百年宪政历程,民众旁观多于主动参与,时有繁花满枝转眼即空的悲剧。

  2009年,张千帆参加由蔡定剑先生主持的宪政讲堂(中国政法大学),作了名为“为什么五四运动没有产生中国的马伯里诉麦迪逊案”,当时与他一起做讲座的一位教师直言不讳,批评他是站在一个“西洋的观审立场来观审中国的问题”。

  失望之余,他以冷幽默的方式回应:“我在美国穿着从中国带过去的布鞋,我在国内这件洋西装很少穿,保证比你穿得少。”

  那一次演讲,张千帆讨论的是,美国的政治斗争可以产生制度的改革,而中国自古多政治斗争,却沦在一乱一治专制循环中,缺乏利益妥协与权力制衡,而久居传统社会,人们对制度也无改造的热情,只是对利益与权力充满热望。

  告别臣民,成为积极的公民,是最近几年张千帆呼吁最多的理念。有怎样的人,就有怎样的制度与社会。若每一个人都有明确权利意识,有独立思考的自觉,追寻事实与真相的热情,关心公共生活,关于人性与尊严,就不是梦想。

  从传统文化中追寻复兴

  2011年的小悦悦事件,刺痛了张千帆。事件发生时,他正在加拿大执教,国人的冷漠不作为,让他情难以堪。逢辛亥百年,公民参与已是公共讨论的焦点议题,但参与却不能轻易实践于生活,现实与理念的反差,令人困顿。

  一如以前的分析逻辑,张千帆没有从道德层面加以谴责,人格的塑成,有个人因素,亦有文化与制度之因,他把后者的关系疏离出来,讨论宪政转型与人格再造的中国使命。认为中国不知不觉间染有一种悲剧人格,畏于权势,于懦弱中追捧激进,于盲从中轻狂,深感渺小故无作为并将社会希望寄予个人之外。

  健全的社会,由健全的个人组成。中国式悲剧人格,若不改变,难任良性的社会制度设计参与。而改变,即是从人自己开始。这似乎又绕回鲁迅之改造国民性的命题。

  所不同的是,张千帆并不将其看做难除的痼疾,他认为中国传统文化中,无论儒家、道家、法家,都是有健全人格的想象的,国人要做的是追寻复兴而非全面改造。这些内容,是他即将出版的《为了人的尊严》一书的主要内容。

  年未过半百的张千帆,已是满头白发,他说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盏灯,都希望过有意义有尊严的生活。而这正是社会希望的所在。

  本版采写 本报记者 朱桂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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