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失去独子,十年前通过试管生下龙凤胎,自杀前两夫妇精神均出现问题,曾希望将孩子送人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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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简介
文姨,60岁。
刘叔,65岁。
2月10日早晨,广州越秀区,两夫妇跳楼身亡。先是文姨,后是刘叔。
文姨卖了20多年煤,刘叔是工人。他们的悲剧,从丧子开始。十多年前独子意外身亡,之后,文姨50岁高龄通过试管婴儿产下了双胞胎。
生活改变。孩子给他们快乐,养育带给他们辛苦,步步推进的生活,细节里携带着压力。
去年夏天,文姨因精神疾病住院,年底,刘叔查出抑郁症。
这对抑郁的夫妇从楼顶一跃而下,留下一对10岁的儿女面对未知的未来。
□本报记者 孔璞 广州报道
事后人们推测,在60岁的文姨跳楼两分多钟后,65岁的刘叔赤着脚、光着上身从9楼同一位置跳了下去。
此时,二楼他们的家里,一对10岁的龙凤胎儿女正在沉睡。过两天开学,这正是孩子们要起床的时候。十几米外对面楼的9层,是刘叔的大哥家,这正是75岁的大哥做饭的时间。
当天广州天气阴沉,气温不足10℃,云很低,微薄的雾气笼罩着整座城市,也笼罩着刘叔脚下的这栋居民楼。
这是2月10日清晨6点50分或稍晚一点。
由于前一天降温,早起的人比往日少了许多。悲剧的目击者之一是12岁的小随(化名)。她走出楼梯间时,看到墙边身着浅色家居服、面朝下躺着的文姨。
小随认识头发花白的文姨。这个初一女生起初以为老人摔倒了。她走上前,蹲下询问:“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没有回答,小随注意到文姨一只手微微抖动,上面有血迹。
小随正要起身求助,就在此时,一声巨大的闷响从后方传来。
那是刘叔。
“她成天都是这样”
大概两年前开始,文姨精神出现问题,常说有人放毒气害她。刘叔也在年前被查出抑郁症
120医务人员和警方很快抵达。
文姨和刘叔的一对儿女茵茵和亮亮,没有看到事发的现场,他们被好心的邻居和赶来的亲属拦在房间里。
窗外,5米开外,白布遮住了刘叔,雨棚遮住了文姨。他们相隔不过两米。
小区居委会的刘主任说,事发三天前,文姨就曾一个人溜到楼顶天台,被小区治安员发现,劝了下来。
文姨和刘叔是小区里一对“明星”夫妇,12年前,他们的长子意外去世,10年前50岁的文姨和55岁的刘叔通过试管婴儿生下了一对龙凤胎,被媒体报道后,整个小区几乎没有不认识他们的。
大约去年三四月起,文姨言行“怪怪的”,常说楼上的放毒气害她,还反映到居委会和派出所。调查发现没有什么毒气问题,亲属们意识到文姨的精神出了问题,将她送到医院治疗了两个月。
2月7日,文姨被劝下后,邻居们叮嘱刘叔多加小心,并通知了刘叔的妹妹家。在跟外甥小谢通电话时,刘叔声音平静:“她(文姨)成天都是这样的了。”
刘叔此时的精神状态也已不好,年前,他被诊断出抑郁症。
大年初二的家庭聚会,是小谢最后一次看到刘叔和文姨。他记得文姨那天特别热情,给每个人夹菜,刘叔则一言不发。小谢以为文姨病情好转了,不料十几天后传来了噩耗。
2月12日,刘叔和文姨的遗体火化。双胞胎姐弟的生活,随之成为重中之重。
两个孩子得到了社会和政府部门的关注。有一些单位捐款,越秀区湖滨社区居委会给姐弟俩申请了低保和孤儿养育费。
两姐弟还得到了他们曾经的幼儿园老师、教育专家徐西周的帮助。徐西周教授告诉媒体,他们可以免费一直读完高中。目前两个孩子被安排到番禺一所小学,到了周末,几个亲戚轮流接他们回家。
2月17日早晨,两个孩子在徐西周家吃早餐,吃到了白煮蛋。徐西周许诺每天早晨都煮蛋给他们吃。亮亮高兴地一拍巴掌:“那我们就可以天天吃‘妈妈’了。”
面对徐西周不解的目光,茵茵说,“我们妈妈的小名叫‘鸡蛋’”。
徐西周注意到,亮亮表现正常,从悲痛地大哭到默默流泪。茵茵则既不哭泣也不提及父母。医院找到心理学专家上门辅导,茵茵也拒绝。
徐西周怕茵茵无法直面事实,情绪无法疏导。他说,但又不能贸然提及,只能等茵茵自己愿意面对。
早晨,最后的追赶
刘叔生怕文姨再偷跑出去,睡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守着大门。文姨还是再次冲出了家门
2月16日下午,刘叔家里,亲戚们正清理杂物,以便尽快出租。
这是间60平方米南北通透的两居室,房间里破旧凌乱,木家具上随处可见划痕和掉漆,一架旧梯子架在墙上。
“家具都是捡的和邻居送的,梯子是从老家搬过来的。”外甥小谢说。
阳台被改造为厨房,阳台门一关,房间内光线暗淡。文姨在连接客厅和阳台黑黢黢的过道上放了张小床,得病后,她就睡在那里。她对面的客卧用来放她捡来的破烂。孩子做功课的课桌放在大门口,那里光线最好。
孩子的三好学生奖状和全家福都挂在书桌上方。客厅和卧室有三个钟表,分别指向三个时间,但没一个准确。
“家具和钟表都是捡的和邻居送的,梯子是从老家搬过来的。”外甥小谢说。
过去刘叔陪两个孩子睡在主卧。朝着二楼平台的客厅和卧室都没窗帘,卧室的窗户用一块花布遮掩住一半。
2月7日被从楼顶带回家后,文姨情绪十分低落。她打电话联系了《南方都市报》的记者,请对方帮忙为孩子找收养的家庭。
记者刘黎霞记得文姨很焦虑,坐在窗前不断抽烟。刘叔叹气说:“你看她,像抽鸦片一样麻醉自己。”
刘叔和文姨一起语无伦次地抱怨,不会给小孩子做饭,希望有人收养小孩,有人要拿毒气害他们,水费一个月超千元……
刘黎霞意识到文姨和刘叔都有精神方面的疾病。离开时,她叮嘱居委会多照看这个家庭。居委会的工作人员和刘家的亲戚也轮流到刘叔家。
2月9日,刘叔的妹妹和外甥小谢到刘叔家。那天,文姨还是情绪低落,刘叔看着还不错。小谢教他使用电饭煲,他站在一旁耐心听着。
当晚约8点,亲戚离开后,文姨到楼下小店买了包烟。得病后,她的活动空间局限在家里和门前平台上,这是她不多的“远足”。小店老板记得文姨“看起来怪怪的”。
2月10日早晨5点,刘叔被急促的敲门声吵醒,一名晨练的邻居发现文姨上了楼。跟邻居将文姨从顶楼带下来后,刘叔生怕文姨再偷跑出去,于是睡在客厅的沙发上守着大门。
文姨还是再次冲出了家门。从虚掩的大门及刘叔跳楼时赤脚裸背的情形看,当时他是匆忙追了出去。
文姨身体结实,爬8层楼,144层台阶,当刘叔爬到顶楼时,看到的是文姨的背影还是空荡荡的天台,已不得而知。
9楼的楼顶是这个小区的制高点。站在天台上四望,会发现这里其实是繁华城区的洼地,附近林立的高楼将这里圈成谷底。
这里住的大多数是生活清贫的回迁户。
文姨从天台上消失约两分钟后,刘叔也离开了天台。在他们最后站立的地方,如今一个小小的花盆供着几炷香。
想要一声“妈妈”
长子去世,没人再喊妈妈,文姨无法承受。50岁时,她通过试管婴儿产下一对双胞胎
刘叔家的“洼地”生活,是从长子刘岳君意外去世开始的。
那之前,刘叔在工厂上班,文姨运煤赚钱,做了20多年的“煤佬”。
刘叔的侄子刘伟民记得,堂哥刘岳君学习不算好,但很会做事,也肯吃苦。年纪轻轻就开了个卖电脑的档口,生意红火。
开档口的20万元,是文姨靠运煤和省吃俭用一分分攒下的。
1999年夏天,20岁的刘岳君意外身亡。文姨在屋里哭了很多天,再次出屋时,把刘伟民一家吓坏了,乌黑的头发变得雪白。
“儿子去世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这样甜甜地叫我一声‘妈妈’了。”在后来接受媒体采访时,文姨说,这是她无法承受的。为了这声“妈妈”,她决定尝试试管婴儿。
2000年12月,广东省妇幼保健院生殖健康与不孕症科副主任黄翠玉第一次见到文姨时,不敢相信这个满头白发的妇人只有48岁。黄翠玉觉得她看起来有60岁。
48岁对于做母亲而言仍嫌太老了。黄翠玉一再解释年龄对生产风险和试管婴儿成功几率的影响。文姨有备而来,她强调自己符合政策规定,而且有钱做试管婴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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