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外失去独子,十年前通过试管生下龙凤胎,自杀前两夫妇精神均出现问题,曾希望将孩子送人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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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接A22版)
其实文姨的积蓄大部分随着长子去世打了水漂。做了试管婴儿后,陷入赤贫状态,连住院生产的钱都捉襟见肘。文姨没向医院求助,在怀上双胞胎后,她还坚持运煤,也替人扛煤气罐上楼,一层楼加收5毛钱。
2002年8月,当记者石磊见到文姨时,她打着赤脚站在地上,没有丝毫孕妇的顾忌。此时她干活已很吃力,不过仍不提向社会求援。“我自己有本事慢慢挨,挨到承受不了为止。养到我自己没本事为止,我现在不对社会有任何要求。”
记者报道文姨后,医院免除了生产和检查费用,许多人捐钱捐物。
怀孕期间的文姨是开心的。黄翠玉看着她的头发由雪白逐渐变为花白,人也恢复了几分青春模样。每次到医院产检,文姨的笑声都震得人们纷纷探头看。
2002年10月8日,文姨生下一对龙凤胎,姐姐茵茵,弟弟亮亮,体重标准,身体健康,容貌清秀。
“带孩子比卖煤辛苦”
文姨抱怨活总是做不完,小孩子总生病,花太多钱,幼儿园补习班钱太多……抱怨完,又风风火火去干活
从2002年底开始,湖滨小区的居民,经常看到刘叔推着一对小朋友散步。他会向每个问候的人介绍一对儿女。
女孩皮肤白皙,下巴尖尖;男孩比女孩壮硕,小脸红扑扑的。“真有福气。”刘叔每次出门都能听到几次这种话。
不过抚育孩子让文姨倍感辛苦,她曾跟记者说,“带孩子比卖煤辛苦”,“一天只能睡5个小时”。
孩子稍大点后,文姨又外出干活。她和刘叔一个月有两三千元收入。
随着老城区煤气管道改造,用煤的人家越来越少。文姨只好放弃了从事20多年的职业。她开始打短工和捡废品。
2004年,石磊到文姨家拜访,发现家里乱糟糟的。文姨面露疲态,说,活总也做不完。
接下来的三四年中,石磊每次拜访几乎都会听到文姨抱怨:小孩子总是生病,花太多钱;幼儿园补习班钱太多,交不起;楼下餐馆油烟味太重……抱怨完,又风风火火去干活。
每当孩子做错了事,文姨总大声训斥。没人听到过她夸奖小孩,每次别人夸,她手一挥:“唉,就那样。”
刘叔待孩子很温和,常常一连几个小时默默看着孩子玩耍。
文姨和刘叔告诉石磊,自家家境不好,所以一直教育小孩:“我们不如人家,不要和别人比,也不要去招惹别人。”
两个孩子显得很安静。石磊问话,他们几乎不应答,躲在角落里,圆溜溜的眼睛一会儿看妈妈一会儿看石磊。只有文姨大声命令回答时,他们才说上一两句。
“生活才刚刚起步”
孩子读幼儿园的同时,文姨也在幼儿园找到份工作,她还跟煮饭的阿姨成了朋友
刘叔读过初中,对两个孩子的教育很重视。2008年1月的一个下午,他看到附近西周幼儿园的招生简章,他带着两个孩子去咨询。
刘叔一手牵一个孩子,走到徐西周教授面前,表示对幼儿园的教育方法很感兴趣。两个孩子看到陌生人,立刻都躲在父亲背后。
徐西周一边递糖给孩子,一边问:“你是孩子的爷爷吧?”刘叔笑着回答说,“我是他们的爸爸。我能给你讲讲我的身世吗?”
一个多小时后,徐西周决定免费让两个孩子到幼儿园读书。
文姨也在幼儿园找到一份打扫卫生的工作,一个月赚一千多元。和衣着整齐的刘叔不同,文姨常穿着宽大的家居服和夹脚拖鞋外出干活。文姨很快和煮饭的阿姨成为好友,两人越聊越开心。每天只要她在楼下出现,整栋楼都会听到她的大嗓门。
文姨和刘叔保持着节约的习惯,幼儿园的饭煮多了,文姨总主动提出带回家。她舍不得买水果,偶尔遇到卖烂水果的,会买上一堆,还会送到幼儿园来。煮饭的阿姨笑话她说,如今小孩金贵,谁家的小孩吃烂水果。文姨也不生气,说,我家亮亮就吃。
在幼儿园里,两个孩子最初不会和小朋友交往,后来在老师鼓励下,逐渐活泼起来。茵茵学了心算,亮亮学了画画。刘叔经常拿着孩子画的画给路过家门口的邻居看,一脸自豪。
2008年夏天,石磊最后一次拜访文姨家,她发现姐弟两个像小麻雀一样在她身边叽叽喳喳。文姨虽然牙都快掉光了,但一直瘪着嘴乐呵呵的,没有一句抱怨。
“最困难的时候已经过去了,现在生活才刚刚起步。”文姨说。
孩子课本“天书一样”
刘叔常常拿着书本看半天又放下,他已辅导不了孩子。文姨做的饭孩子不太喜欢,吃得慢又少
2009年,茵茵和亮亮第一次到小学报到时,刘叔就骄傲地向班主任梁老师提及茵茵会算三位数乘三位数的算数。梁老师让茵茵表演了一次,果然算得正确。
刘叔说,孩子总让自己出题,但超过十位数,自己就难以算清楚了。今后的学习还要靠老师多费心。
刘叔很看重孩子的学习,每天早晨7点半刚过,小姐弟就会被送到学校,几乎是最早到校的学生。
两个孩子的成绩都不错,在班里排十几名。在学校老师展示的照片里,两个孩子无拘束地大笑着。茵茵更是唱歌跳舞样样拿手,老师们都格外喜欢这对姐弟。
这对姐弟也有特殊之处。他们瘦小,个头比同龄孩子低一头;他们胆子很小,亮亮甚至怕吉娃娃之类的小狗;他们的校服往往又旧又大,显然是别人送的旧校服;他们上学放学从来不自己背书包,刘叔总是左右肩各一个。
梁老师曾委婉地提醒刘叔让孩子自己背书包,但刘叔总笑而不答。除了这一点,刘叔对学校“有求必应”,他督促孩子做作业,检查背课文,从不偷懒。
也是这时期,刘叔开始流露出焦虑情绪。每次梁老师留两个孩子在班里改错题,刘叔就会一脸愧疚地说他没把孩子辅导好,仿佛是自己的错。
他已经无法辅导孩子绝大部分的课程,尤其是英语,“跟天书一样,根本看不懂。”刘叔多次跟梁老师和邻居说。
孩子们的书桌就在门口。楼上的邻居林女士曾不止一次看到刘叔拿着孩子的课本发愣,看半晌又默默把书还给孩子,孩子往往很失望的样子。
有几次林女士不忍心,上前帮着辅导功课。她记得刘叔忙不迭地道谢,但声音里“听不出一丝高兴的感觉”。
对孩子们生活事无巨细的照顾,也令刘叔更力不从心。每次给孩子们洗完澡,他都累得直不起腰。邻居郭先生的孙子6岁已会自己洗澡,郭先生劝刘叔让孩子自己学洗澡,刘叔却担心孩子们会烫到自己。
孩子逐渐长大,不再安静听话,开始有自己的主意,并和刘叔文姨发生“冲突”。
刘叔的侄孙小林(化名)比茵茵和亮亮大一岁,三个人放学后总一起玩,小林常带着姐弟俩玩得昏天黑地。刘叔则要姐弟俩好好做功课。小林不止一次看到姐弟俩因为被要求做太久的功课而发脾气。
姐弟俩和文姨的矛盾主要在吃饭上。文姨做饭很粗,味道寡淡,当年在幼儿园工作时,大家最怕她帮厨。姐弟俩长大后不怎么喜欢吃她做的饭,每餐都吃得很少,很慢,还会抱怨。
徐西周教授说,孩子10岁后开始有独立的思想和行为模式,文姨和刘叔却没有“与时俱进”,还停留在旧的生活模式里,难免会产生冲突。而孩子们还不懂得体谅父母,所以会在不知不觉中伤害父母的感情。
“我顶不住了”
文姨情绪差的时候,常用头撞墙。孩子们很受惊吓。刘叔有天对梁老师说,“我顶不住了”
从孩子上小学起,文姨到隔壁楼大哥家做客时,看到小林,她往往会落泪。刘叔的大哥记得,文姨说,你都有孙子了,我们俩年龄那么大了,孩子却还那么小。“她想不通”。
亲戚们都劝慰刘叔和文姨,他俩退休金(社保)有4000多元,孩子上学不花钱,穿衣邻居给,不用过得那么节约了。废品也不必再捡,把家里收拾干净对孩子成长更好。
不过文姨闲不住且自尊心强,邻居们给钱,她不肯要,给礼物,她道谢收下,她最开心的是给她纸壳,可以拿去卖。
广州炎热多雨,文姨攒在家里和屋外的废品总散发出浓郁的臭味,街坊邻居不止一次投诉到居委会。为此不少邻居和文姨发生过争执。
去年初,在居委会劝说和制止下,文姨终于不再捡废品了。不过她病了,开始有幻听幻视,并妄想有人来毒害她。
广州市脑科医院临床心理科主任徐文军分析说,倔强的文姨当年最终采取试管婴儿的方式生下龙凤胎,主要是出于“心理补偿”,弥补丧子之痛。养育两个子女,经济压力肯定是有的,但应不是主要因素,“养育子女负担很重,有经济负担还有精神负担,既要开家长会,又要辅导功课,年纪大了精力就跟不上”。
去年6月,在治疗两个月后,文姨被接回家。虽然病情好转了不少,但仍需要刘叔照顾。文姨不按时吃药,病情反复。情绪差起来,经常会用头撞墙。
孩子们被文姨吓得惊恐,他们跑到大伯家里说,“我们的妈妈恐怕是个疯子。”刘叔从侄子刘伟民口中得知这些话,伤心不已,在侄子面前垂泪。
“老师,我顶不住了。”2011年10月的一天,刘叔突然对梁老师说道。
此时,刘叔开始睡不着觉,很快就确诊了抑郁症。外甥小谢经常看到刘叔一个人长时间坐在屋里发呆。
去年年底,文姨病情加重,经常提到不想活了。刘叔要把她送去精神病院,她抵死不从。刘叔经常到大哥家散心,他总向大哥保证:“我从来都不想死,我要是死了,谁来照顾两个孩子。”
事发后,刘叔的家人对刘叔的死耿耿于怀。家属们都更愿意相信,刘叔是因阻止文姨坠楼不小心被带下楼了,他们也这样告诉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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