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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通信

2012年03月2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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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网名“走饭”的女孩在微博上宣布“我有抑郁症,所以就去死一死,没什么重要的原因,大家不必在意我的离开”,随后,她的死讯被警方证实。“走饭”平日的微博有着罕见的调皮、灵动和很好的文艺质感,而这,更让人徒增叹惜。在此,我们刊发青年女作家文珍写给“走饭”的一封信,以示惜别与对生命的珍重。

  亲爱的走饭:

  1

  给你写这封信,大概是我这一生中最困难的动笔之一。不是因为你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了,也不是因为我不认识你——看完你所有微博后大哭一场,我好像早已经完全认识你了——而是因为好比是写信给自己:写给几年前的,脆弱的,骄傲的,敏感的,信仰非此即彼,并在回忆里逐渐被埋葬的自己。这事一旦想深了,就不敢往下细想:如果我一直保持前几年的状态,会不会也和你一样呢,亲爱的走饭?

  我二十岁出头的时侯,也老觉得世界非常无趣,大多数人和价值观都俗不可耐,爱情是生命的全部,而一切人、事的中心是自己。任何愉悦的感情都很廉价,谈一场恋爱就是自虐加虐人,而且会对这种病态、这种激烈沾沾自喜:靠,真的和电影一样深刻,一样“直见性命”。那时候真的可以动不动就论及永恒,谈生论死,以为为了感情去死或者连原因都没有直接去死,是最了不起的活法。

  我不知所有这一切美且酷烈的姿态,都是一场青春的迷狂热病,真烧到顶点就成了灰烬;在边缘危险地走钢丝,走过去了,也就过去了。过去回头望也许会心有余悸:当初好傻逼,怎么会把自己置于那样,随时随地,万劫不复的境地?

  走饭,我不敢说我现在就比你离开时更聪明,也许只是年岁增长,所有尖锐的棱角终于被打磨得圆滑,精密仪器也终于熬过了试用的磨合期。仿佛变得迟钝,却也变得耐久。就这样稳当而缓慢地运转着。

  2

  “可能上辈子我是一支雪糕,你也是一支雪糕,可能我们都一样好吃,可能我们的生产日期是同一天,可能我们都死于融化,没事了,只是觉得这么想想挺高兴的。”

  我忘记是这句,还是另外一句别的什么,让我痛哭失声起来。这样平静,实则巨大的失望的告别,让我想起《人工智能》里那个舞男机器人最后毁灭一瞬的大声呼喊:我来过,我活过,我爱过!

  是的走饭,你也同样来过、活过,并且爱过。请不要说你从没有爱过这个并不完美的世界。你爱过,并且真心实意,看似卑微无望,实则骄傲透顶地。

  你做了一个很搞笑的图标配上文字:“我得了一种止不住望向你的病”,你有一段动人的表白是:“我把我的心交给你,你去跟它谈一谈。不还给我也没关系,反正它本来就属于你。”你渴望要人了解深情时说:“有时候装作群发的样子,其实只发给了你一人。”而什么人让你失望了之后你又恶狠狠地心碎道,“每次你跟我说话,真恨不得往你手上塞把刀捅死我。”

  那样巨大的失望和痛楚,从字里行间像鲜血从割开的动脉大量喷涌出来,我不相信你周围的人感觉不到那尖锐的刺疼。可为什么没人回应你呢?也许人家也有人家的苦衷,更可能的,大概还是因为姑娘你太敏感也太聪明了,普通人、平凡事消受不起这样一份敏感与深情。

  都是凡夫俗子罢了,细水长流就好。

  可是你说你的原则是“除非雨露均沾,要不然滴水不沾”。就是那样的非此即彼,烈火汪洋。而这个世界,其实远没有那样的极端。温暖是有的,严酷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大片灰色无法定义的地带。

  3

  亲爱的走饭,我不是要教训你,亦知道你最讨厌“语重心长”。我只是想谈谈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任何人与人、人与事的关系都是弹簧,过松过紧都会出差池,而你所毕生追寻的“爱”,其实不过是一种让人们愿意在一块的温柔情感,在一起开心则聚,不开心则散,其实是极自然而普通的一件事,当不起那么多深刻的标签与注解。

  你说这一辈子最大的满足感,来自于死了之后,变成鬼看着活着的人为你哭泣,你说幻想死后所有人的表情,就算是一脸冷漠也会兴奋得睡不着觉。好吧,那我告诉你,走饭,你此时应该相当满足,所有在你生前生后认识你的人——其实我不想专门提你的母亲——都非常难过。连我都哭湿了好多张纸巾,更别提认识你的人们了。可是你在天上看到所有这些眼泪和不舍,真的会满足会兴奋吗?

  你说“这么早睡觉是为了保证达到长眠的长度”——可是长眠究竟意味着什么,姑娘你知道吗?意味着一切再也没有你的戏份了。所有事情都和你没关系了。所有人都会慢慢地淡忘你,除了你自己,没人会被你的离开惩罚到。

  走饭,你这个笨蛋,你觉得你按了人生的quit键盘,惩罚了所有一切曾经忽略你、伤害你、不公平对待你的人,可是你知不知道,你最终惩罚的只有自己?

  除了让自我变得强大起来,其他所有人都无法为你的生命负责,更可怕的是,大部分人——尤其和你没什么关系的——记忆力都不够好。知道你死了,许多人可能会难过一阵子,但是很快就忘记了。而那些长久念念不忘的,偏偏就是你最不愿意伤害的亲人、爱人、朋友。他们会难过很长时间,直到你的影像在他们心中也慢慢模糊起来,逐渐变成旧创愈合。

  4

  你看走饭。人生就是这样一桩看似平常,但事实上又充满凶险的一回事。

  你说这个世界没什么好的,但是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有很多很好的好,才会痛恨那些不好和不够好。你只是太年轻了,也就太尖锐得不肯妥协与原谅,于是你和世界的矛盾,也就逐渐显著而不可调和,非得一方毁灭掉另一方不可。

  我没有权利告诉你决定自己的生死也是错的。这是人生而为人给自己保留的终极权利,只是不可滥用。

  比方说,如果你活到七老八十了,各种可能性都尝试过了,喜欢的人和喜欢你的人都照顾得差不多了,这时也许你可以说我活够了,想去死。但是也许那个时侯,你早就看开了,觉得死不死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还有一句老话是怎么说的?悲剧就是撕裂,就是毁灭,就是把有价值的东西摧毁给你看。走饭,你就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眼睁睁看着裂开的帛,碎掉的瓷,你还那么年轻,那么美好,那么聪明,那么敏锐,如果活下去,会有多少多少可能性啊;可是你却已经活得无比厌倦,早早就决定放弃了。在此期间,你也不曾认识任何一个强大的人,强大到足以告诉你:你这个决定是错的。什么云朵啊,花啊,穿着好看衣裳玩滑板的孩子啊,猫啊狗啊,年纪一大把了依然有着可爱笑容的老人啊,这些东西统统还都是美好的。你只是被悲伤遮住了眼,才一直都看不见生活可是的一面。片段有好有坏,境遇高潮低谷,会遇见喜欢的人,也很有可能遇到不喜欢的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怎能由一时一地一人的好坏,决定其他所有都不要看不要想不要接受?

  5

  走饭,你最大的症结,也许就在于不够自信吧。你不喜欢自己,同时又过度注意自身。你严重匮乏安全感,极端的骄傲永远与无比的自卑同在,对于这句世俗的真理(真理总是老生常谈的)你是非常典型的案例。

  一方面骄傲得不愿意敷衍任何平常人,另外一方面又缺乏应对日常事物的能力,于是你认为自己与前程二字无缘,不愿意振作努力,一旦有人对你施压就想要暴烈地毁灭一切尤其自己——那么我可不可以说,其实一切还是因为要求太高造成的呢?你太知道什么是好了,而又深深恐惧自己做不到。其实没有人逼你,是你自己逼自己;而这一点,你也知道。你害怕的,正是自己内心的心魔。

  看你的微博,就像看一个医生在生病。你在吃药,同时也在诊疗自己。也许这就是最让人难过的地方:不要说你完全没有在努力。只是你真的打不过抑郁症。 

  走饭,如果你能活到二十五岁、三十岁、四十岁甚至七老八十,也许会明白我此刻在说什么。

  当你在天上慢慢变成一个大人时,我希望你能够真正享受到一个当大人的乐趣,并且愿意对地面这个,不那么十分坏也不十分好的世界,低头微笑。

  它和你差不多,都古怪而蕴藏深情——只是你真的没给它太多机会,而我们又过早地把你错过。

  走好,走饭。

  文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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