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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绸都的记忆纤维

2012年03月28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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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虹纺织集团化纤生产车间里的年轻工人。
计划经济时代,盛泽当地百姓划着船前去上交蚕茧的场面。
丝博园缫丝车间里的女工。她们大多来自当地,从小就跟蚕茧打交道。
盛虹纺织集团外的水运码头。许多进口原料沿着运河运抵这里,变身为各种面料后再从这里运往世界各地。在这个曾经的“中国绸都”,传统的丝绸生产已经占比很小。
丝博园内,传统的缫丝设备。
在丝博园丝厂选茧车间内工作的女工们。

  盛泽镇,位于苏州城南60公里,在京杭大运河和太湖之间,“盛泽”之名即由此而来。这个江浙两省交界处的小镇,早在唐代就已成为贡品丝绸的产地,据说马可波罗也记录过盛泽丝绸生产的情况。明朝初年叫作“青草滩”,到了明朝中叶,盛泽的丝蚕养殖业迅速繁荣,出现了专业生产丝绸的作坊,并逐渐成为国内重要的丝绸集散地,形成了繁荣的丝绸贸易,与苏州、杭州、湖州并称中国四大绸都。诗歌《盛泽》中写道:“水乡成一市,罗绮走中原”、“人家勤织作,机杼彻晨昏”,形象地描述了当时盛泽丝绸业的盛况。直到今天,盛泽依然以丝绸纺织为支柱产业,被称为“中国丝绸名镇”和“中国绸都”。这里还有中国最大的丝织品专业市场。

  一只蚕蛾背后的“盛泽市”

  从苏州出发往南到盛泽镇,和京杭大运河相伴而行。河道不宽,装着沙石煤炭的货船匀速前行,从隋唐一直走到今天。这一带河流密布,从体量而言,大的有运河、太湖,小的有荡、浜、沟等,沙家浜就离盛泽不远。盛泽在清顺治四年(1647年)建镇,在此之前的百余年时间里被称作盛泽市。当然,这个“市”不同于今天的行政建制单位。“市”,是集中买卖货物的固定场所。过去人们把农村地区经济较为发达,有着固定的贸易场所的地方称作“市”。苏州文化人王稼句解释说,出现“市”主要是因为交通。在农业社会,商品交换率低,乡脚要赶路,十多里一个集市,刚好适合一天划船来回。

  盛泽称“市”,主要是因为出现了集中进行丝绸贸易的绸市。明代中期,盛泽地区的丝绸生产迅速发展。与此同时,各地的绸商纷纷来盛泽“贩缯”。缯,是丝织品的总称;贩缯,就是采购丝绸。贩缯的客商多了,集中进行丝绸贸易的绸市就自然而然地形成了。但是,就在盛泽周围方圆不足十里的地方,竟然几乎同时形成了新杭、黄溪、盛泽三个绸市。这一切应该归功于当地水草丰美,适宜种桑养蚕。

  冯梦龙写过一篇《施润泽滩阙遇友》,里面对盛泽绸市的描写十分精准细腻:“苏州府吴江县离城七十里有个乡镇,地名盛泽。镇上居民稠广,土俗淳朴,俱以蚕桑为业。男女勤谨,络纬机杼之声通宵彻夜。那市上两岸绸丝牙行约有千百余家,远近村坊织成绸匹俱到此上市。四方商贾来收买的,蜂攒蚁集,挨挤不开,路途无伫足之隙。乃出产锦绣之乡,积聚绫罗之地。江南养蚕所在甚多,惟此镇处最盛。”

  这种繁荣一直延续到今天,看上去盛泽镇就是一个小城市,也是苏州市的利税大区,有著名的快餐店和大型超市。路过一个白色建筑,看起来像是蝴蝶,当地人告诉我们那是“蚕蛾”。这个符号很符合盛泽的历史,因为在盛泽农村,蚕桑原本是农民主要的经济来源。如今满大街的店铺,大多数都跟纺织有关,从面料到技术和机器,只是种桑养蚕已经成为历史。

  封存在“蚕房”里的养蚕史

  盛泽镇宣传部负责人范建光说起了当年的“抢茧大战”。上世纪80年代前后,缫丝厂在盛泽乡村遍地开花。那时,蚕茧主要还是由国家统一收购,因此,在杭、嘉、湖、苏等蚕茧主产地区的省与省、县与县甚至乡与乡毗邻交界地段,这些民间的小缫丝厂掀起了抢茧风潮,一时间蚕茧身价百倍。乡镇企业偷偷摸摸地收,用价格诱导农民把蚕茧卖给他们。那时候,国家的蚕茧收购价和市场价之间相差每担几百元。

  那个年代,很多农民自己搭建小茧灶,烘干了蚕茧去卖,视市场行情,高价抛售,鲜茧、干茧、半干茧都有。于是,各级政府着手对农民的经营活动进行强制性干预。范建光说起这段往事忍不住大笑:“各地都有蚕茧办公室,在蚕茧收购季节,乡镇干部全体出动,封锁乡镇范围内的所有路口,阻止农民把家里生产的蚕茧卖到其他地方。农民挑着蚕茧到处跑,像过去打游击那样,总是企图躲开乡镇干部,到价格高的地方去卖。一到收购时节,所有的乡干部都到茧站帮助工作。我也年年参与,每天从一大早一直到晚上很晚才回家,吃饭也在茧站。”这种“游击战”的结果是,蚕茧收购陷入了“统又统不了,管又管不了,控又控不住”的局面。

  如今这段往事被记录在盛泽镇的“丝博园”里,当地种桑养蚕的历史在这里以“蚕房”的形式封存了起来。在这里能看到一粒茧子缫成丝的全过程。一些妇女正在选茧,大多都是住在附近的人,大多从小就跟蚕茧打交道。王女士说:“选茧,根据制丝工艺不同分类,这个过程必须通过人工。有次茧和下茧,有黄斑茧(污染了)、绵茧(茧层松软)、穿头茧(蛆孔茧),还有双宫茧(两条或两条以上的蚕合做的茧)等……”这些女人们在那些茧子过手的一瞬间,就已经把它们分好类别,次茧和下茧可以做成丝绵、绢纺原料。那天刚好是妇女节,在她们的面前,都插着一枝康乃馨。

  从“丝绸之都”到“纺织之都”

  “丝博园”也是一个正在工作的丝厂,煮茧车间传来一股蚕蛹蒸煮之后发出的特殊味道。工作人员徐晨晨说:“这就是高蛋白质的味道,盛泽的餐厅里常有这一道菜。”煮茧机是一台长长的机器,利用水和蒸汽。制丝工艺中最庞大壮观的环节是缫丝,把煮熟的茧丝离解、合并制成生丝的过程。巨大的车间里一排排自动缫丝机,可以自动感知丝的纤细程度。一个个蚕茧如同豆子从热水里自动跳出进入缫丝的轨道,机器的角落里缠满了丝絮,在热气里飘动起来。

  从事缫丝这个工种的大多是来自外乡的年轻女子,手脚快、眼睛好是必备条件。缫丝过程中会产生大量的高温蒸汽,整个车间里常年保持恒温28摄氏度左右。这个工作还必须和浸泡的水打交道,很多人的手指都被漂白。车间里机器很吵,说话必须特别大声。

  谈金麟原本在苏州的印染厂工作,他见证了苏州丝绸工艺起伏的过程:“现在的盛泽,只能说是纺织之都,90%多都是化纤面料,丝绸只是很小的一部分。丝绸的原料和工艺比较传统,产量不是很大,而且现在原材料和人工的成本都在涨。现在中国的丝绸在外贸中还是比较有话语权的,大多数的丝绸主要是用于出口。日本人很喜欢用丝绸的东西,他们的工艺也好。”

  从实用经济的角度来说,化纤面料更有市场。运河边的盛虹纺织集团,经常有进口的原材料通过运河运到这里——在当地,水运是最经济实用的运输方式。在这里,化纤面料生产的大机器化场面比缫丝车间更为壮观封闭。24岁的靳建明已经在这里工作了5年,从普通工人做到车间组长,现在月薪有5000多,最近也在这个有3万人的厂子里找到了女朋友。5年前和他一起进厂的老乡,“很多人干了一段时间就走了,觉得看不到出路,没意思吧”。

  大卷洁白闪亮的化纤已经被抽离出来,据说原料是一种石油制品。车间里都是一些年轻人,因为室内温度很高,一些男工赤裸着上身,来回走动检查,搬动大卷化纤,但是车间里也有女孩。3万人的化纤厂,机器一刻也不停止转动,工作都是三班倒。傍晚时分,一班结束另一班开始,有人赶往食堂有人赶往车间,他们都穿着统一的工服,看起来非常年轻。

  ■ 乡土记忆

  保存在博物馆中的蚕的一生

  很多盛泽人对蚕的习性的了解保留在记忆和博物馆里。蚕的一生经历四个阶段,蚕卵、蚕(蚕宝宝)、蚕蛹、蚕蛾。蚕的一生只有短短四十多天。刚从卵中孵化出来的蚕宝宝,黑黑的像蚂蚁,人们称它为“蚕蚁”。蚕蚁出壳后不久,就要开始喂食了。蚕宝宝以桑叶为生,不断吃桑叶后身体慢慢变白,一段时间后便开始蜕皮,蜕皮约有一天时间,如睡眠一般不吃也不动,叫做“眠”。经过一次蜕皮后,就是二龄幼虫,它蜕一次皮就算增加一岁,一共要蜕皮四次,称为“五龄”幼虫才开始吐丝结茧。五龄幼虫需要两天两夜的时间才能结出一个茧子,蚕在茧子里进行最后一次蜕皮,成为蛹,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春蚕到死丝方尽”。十天后,蛹羽化成为蚕蛾,破茧而出。出茧后,雌蛾尾部发出一种气味引诱雄蛾来交尾,交尾后雄蛾就会死亡,雌蛾大约花一个晚上的时间产下约500个卵,然后就会慢慢死去。如今这些过程是以标本、恒温养蚕的方式记录下来,作为科普基地。

  盛泽现在不养蚕了,但还流传着一句老话:“上半年人养蚕,下半年蚕养人。”丝博园办公室工作人员谈金麟介绍:“现在的蚕茧基地大多转移到云南、四川等地。长三角的土地这么贵,大部分都是办厂子,很少一部分用于旅游采摘。”关于中国农村的土地问题和社会结构的变迁,费孝通在《江村经济》中就提到了,他调查的农村模本开弦弓村就在盛泽附近,当年也是“户户栽桑,家家养蚕”。半个多世纪后,盛泽变成了“纺织之都”,作为世界工厂中的一环,向世界各地输送着面料。

  ■ 街区更生

  给古镇披上一件记忆纤维

  盛泽算是长三角地区经济发展的一个代表。作为世界工厂的一隅,这里满大街的店铺都和面料有关。最有意思的是一种叫做“记忆纤维”的高档面料,意思就是从宝座或者蹲位上起身,褶皱能够瞬间自动抚平,时光回复到最初的模样。如果给盛泽镇穿上一件记忆纤维,也许会出现如下场景——

  在盛泽镇西郊的龙桥村有一座白龙桥,桥下原来是出入盛泽的主要水道,当年运送绸匹的船只都从桥下经过。白龙桥东侧有一副广为传颂的著名桥联:“风送万机声,莫道众擎犹易举。晴翻千尺浪,好从饮水更思源。”早年间,镇上有近百家染坊和练坊,每天在空旷的场地上架起竹竿。当五色彩绸随风上下翻飞时,就像晴天下卷起了千尺浪。

  盛泽镇有意打造恢复历史街区,在靠近水道的地方重建丝绸庄面,开发旅游。盛泽镇上还保留有地名“庄面一巷”、“庄面二巷”,在历史图画里是船只密集、街道熙攘的场面。如果历史街区被打造恢复,也是用“记忆纤维”的面料打扮盛泽吧,为了旅游的需要。

  本版采写/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本报记者 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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