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13:名家特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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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松致信阿西莫夫

2012年04月07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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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河帝国:基地》
艾萨克·阿西莫夫著
叶李华译
江苏文艺出版社
2012年4月出版

  1992年4月6日,享誉全球的科幻大师艾萨克·阿西莫夫逝世,令全世界的科幻迷深感痛惜。阿西莫夫是上世纪最著名的科幻小说家之一,曾获雨果奖和星云奖的“终身成就”奖。国内自80年代起就开始引进阿西莫夫,其作品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科幻迷和科幻小说家。今年正值阿西莫夫逝世二十周年,读客图书将再版其经典著作《银河帝国:基地》,我们特邀著名科幻小说家韩松为本报撰文,纪念这位开启了一代人科幻想像的大师。

  心灵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

  尊敬的阿西莫夫先生,您离开我们,离开人类,已经二十年了。您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科幻和科普大师(您不知道吧,在您身后,很多人被叫做“大师”,其实不是)。您是一位真正的传奇人物。您这位出生在俄罗斯的美国犹太人,好勤奋啊,一生著作有五百多部,其中一百多部是科幻小说,被印成了各国文字(据说本·拉登都读过您的书)。真不知您在人生的七十二个寒暑里,是怎么工作的。仅仅这一点就让我们充满好奇。读您的书,很多人包括我都有一种感受,即您激发了人们对宇宙、对人类文明发展的向往,鼓舞了人们对未知进行不懈探索。您探讨了人与物的复杂关系、人与机器的复杂关系等等,神秘又深奥。它给我的冲击不仅是一个科学命题或者文学命题,更多的是很多哲学问题,即关于什么是存在这个终极命题。您的创作方法对我们这些后来作者有很大影响,您很会讲故事,情节波澜起伏,激动人心,还特别善于运用科学元素。

  记得第一次读到您的作品,我还是一位初三学生呢,那本书是译成中文的《我,机器人》,八十年代初捧着它的激动,至今难以忘怀。在您的笔下,机器人是和人一样的存在。在打头那个短篇小说里,机器人(叫罗比?)看护一个小女孩,他和她之间,有了很深的友谊,这位是早期的机器人,还没有那么强的自我意识,但这个小女孩对机器人产生很深的感情。孩子的父母不愿意看到这个情景,就把机器人送到工厂拆掉了。后来机器人重生了,又见到小孩,小孩扑到机器人身上,机器人把小孩搂在怀里。这一幕铭刻在了我的心里。这种关系不再是物质的,而是事关心灵。您还设计了美丽的女主人公苏珊·卡尔文,赋予她一个新职业,那就是机器人心理学家。这个也把我深深触动了,机器人怎么会有心理学呢?机器人本来就是一堆电子构成的(您赋予了机器人“正电子脑”),但没有想到的是,您还给予了机器人复杂的心理活动,这是多么伟大的创造啊!从您那儿,我知道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心灵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东西,人类不仅仅是他们自己在独立主宰这个世界,他们还要去理解另外一种心灵,哪怕这种心灵寄寓在一堆金属里。也许有一天,我们会认为,机器人的心灵,与我们的心灵,具有平等性。事实上,后来的很多科幻小说都描写了这个未来。

  您创造的“机器人三定律”令人惊叹

  您创造的“机器人三定律”简直让人惊叹,这三条法则,成为很多中国年轻人耳熟能详的东西,伴随他们成长,甚至使其中一些人因此而投身研究机器人。这三定律是:第一,机器人不得伤害人,也不得见人受到伤害而袖手旁观;第二,机器人应服从人的一切命令,但不得违反第一定律;第三,机器人应保护自身的安全,但不得违反第一、第二定律。这就让机器人的行为更为复杂了。您就此探讨了很多命题,比如机器人能不能撒谎?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撒谎?机器人为了保护人能不能撒谎?撒谎会不会违反它的定律里的某一条?这不是在异想天开,您实际上是以此来反观人类的生命和行为。这很有意思。如今,机器人研究,在世界上取得了飞速发展,有的国家像日本,还制定了机器人方面的法律。通过机器人,您创造出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复杂的,同时是充满矛盾的,不能用非此即彼的思维去加以认识。我常常在想,中国的科幻作家,什么时候也能率先在某个领域提出“N大法则”,从而映照出世界的多样性、复杂性呢?我们多么需要像您一样发起一场建构世界的运动,而不仅仅停留在网络上对真伪命题没有结论的“口水仗”上面啊。

  还有您对文明的看法,也影响到了我们。您似乎认为文明不论多长,都有一个轮回的、循环的过程,在漫长的历史里,衰落会从一国转移到另一国,从一个星球转移到另一星球,从一个世界转移到另一世界,经历成住坏空,所以强大者不可以沾沾自喜。在著名的“银河帝国三部曲”中,您仿照古罗马帝国,在银河系里创造了一个很大的帝国,帝国的分布、人类的分布,充满波澜壮阔的新生、毁灭、又新生。当帝国要毁灭时,您设计了“基地”来挽救这个世界。至今许多科幻作品都有这套模式的影子,甚至延及现实。哦,对了,您的“基地系列”,就在你逝世二十周年之际,由“读客”出中文版了,也算是对您的一个纪念吧。在这套小说中,您虚构了“心理学史”这门融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为一体的新科学,即预测历史的方向,这又开辟了一个新时代。是的,您和其他大师代表的西方科幻,往往能够提出一个崭新的、前沿的思想,不断地提出新概念。比如像世界第一部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提出的观点,人可以扮演上帝的角色,去创造一个生物出来;比如威尔斯,你们二位的风格是如此不同,但在提出新想法上面,又是那么的一致。我相信,这种创新思维,将为今天的人们继承和发展,包括中国的新一代年轻人。

  在任何一个时代,科学都需要普及、理性都需要构筑

  您另一个让我感佩的是,您把科学和幻想融合得非常好。众所周知,身为化学博士的您,本人除了是杰出的科幻作家,还是一位优秀的科普作家。科幻不是简单地“穿越”一下就可以了,您的科幻有十分坚实的科学内容,物理的、化学的、天文的等等。更重要的是,您在科学和幻想之外,又加入了深邃的人文和哲理思考。您的《日暮》就是这样的。您以扎实的天文学基础,虚构了一颗拥有六个太阳、名为卡尔盖什的行星。生活在这颗行星上的人们不知黑暗是什么,因为六个太阳轮流值班,他们每隔2049年,才会迎来一次黑夜,见到繁星当空。因此,当千年一遇的黑夜真的降临时,引发的便是科学与宗教的冲突,以及世界的疯狂和混乱。末日竟以这种方式降临。结局看上去是悲观而压抑的,可是您正是以此对现实作出警告,告诉人们,在任何一个世界上,科学都需要普及,理性都需要构筑。心灵的黑暗和思想的专制,才是最可怕的。是的,没有什么时候像今天的中国这样,在迈向现代化的长征中,更需要科学和理性的光芒了。

  可以告慰您的是,现在,您的大多数作品,中国人都能读到了。这比起二十多年前,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曾经有一段时间,科幻在中国是不允许出版、不允许阅读的。这在您看来一定很科幻吧。但现在中国进步了,敢于大胆想像未来了。如今,很多当年受您影响的中国年轻人,正在创作出崭新的科幻小说,用来激荡一个崛起民族的想像力和创造力,从而汇入世界进步创新的洪流。我知道,您因为害怕坐飞机,而从不出国,因而没来过中国,这的确是一个遗憾。那么,当您今天看到这个曾经创造出了四大发明的国度,正在实现那些科幻中的构想时,您是否想过,有一天中国人会用他们发明的时间机器把您接回来看看呢?您到了那时,又将写出什么主题的科幻小说呢?

  □韩松(科幻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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