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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容:追逐真相的人

2012年04月2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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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东现场》 版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4月版 定价:48.00元

  张翠容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见面便如腼腆少女,询问自己戴着眼镜是否好看。长期熬夜写稿,以及超负荷的精神压力,让她与疲惫为友,眼睛已没有早年那种明亮。岁月不饶人。她不愿朋友们看到自己眼中的疲惫状态,故而选择戴眼镜。

  坚毅的脸庞,黑色的独眼罩,眉角上扬,嘴角挂着一丝镇定的微笑,不久前在炮火中丧生的《泰晤士报》记者玛丽·科尔文,也许更符合人们对战地女记者的想象。而张翠容却是温婉柔弱的,身材娇小,一口柔软婉转的粤语,一笑便露出酒窝,与战地铁玫瑰的形象,格格不入。

  “人们总是会去想象,一个从事某一职业,或者身处某一职位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其实这样的预设,往往让人看不到真相。对于我而言,我把我的每一个采访对象都仅仅看做一个独立的人,每一次交谈就是一个重新认识一个人的过程。”张翠容把人们关于她形象的疑惑,迅速转变成关于真相的探索之道。

  一切不曾发生,直至它被描述

  新京报:中东牵动着国际局势,对记者而言,它的复杂,可以吞噬你的时间、精力与智慧,而它持续的冲突动荡,甚至可以吞噬你的生命。是什么吸引你一次次踏入中东?

  张翠容:我去中东,是因为我想知道那里究竟在发生着什么,权力、信仰、暴力、独裁,这些人类社会的重要命题,在中东以非常尖锐的方式,纠缠在一起,我有很多疑惑。真相与事实有一种特殊的魅力,无论多么艰险,你一步一步靠近,就会收获一种敬畏与不可思议的快乐。

  其实我很少考虑价值意义之类的事情,一旦做了选择,就尊重自己的选择,尽力做到做好。有点像热爱爬山的人,不要问爬山有什么意义,其实很简单,前面有一座山,他就去爬了。我去中东也是这样,我去了,我见证着报道着。

  新京报:从2002年开始,你穿行在伊斯兰世界,不断思考记录。但是中东的问题,不仅仅是当下各自社会力量的冲突博弈,也牵涉着各自历史问题,宗教问题。当你采访、写作的时候,会不会有一种焦虑,觉得自己所知道的,尚不够让自己做出较为正确的判断?

  张翠容:有,可以说,这种焦虑是常常有的,我会买很多书,花大量的时间来学习研究。但这远远不够,写中东的书太多了。你看国际上那么多学者研究中东问题,对同一事件,往往有着迥然不同的理解与诠释,是非争议一直围绕着中东。

  但是,我很清楚自己的工作,我是记者,我要做的是观察和记录,是不断让自己保持敏感、敏锐,保持在场状态。

  我不认为我可以为别人提供一整套关于中东的系统解释,尽管我很希望在这方面有所努力,但我的工作是告诉人们,看,这里发生了这件事,看,这里的人们是这样活的。

  所以我在这本书里引用了弗吉尼亚·伍尔夫的话:“一切不曾发生,直至它被描述。”

  渴求恒久,坚持在场

  新京报:你怎么为自己的书《中东现场》定位?

  张翠容:我在写作的时候,始终有一个想法,希望我的书包含着一些恒久的东西,不会随着时过境迁而轻易消亡,能够有一些真正抵得住时间流逝的东西。

  我们知道,9·11事件发生之后,迅速涌现出一大批相关书籍,其中的很多书,像快餐那样被消费之后就扔了。我不希望自己的书是这样的命运。

  什么是恒久的呢?从社会的角度讲,人类对创造一个没有暴行的世界的渴望,亘古深远,从人自身来讲,人性中也有恒久不变的东西。

  我深入中东地区,不仅在物理上让自己身在现场,而且在精神上、文化上也让自己置身其中,去观察正在发生的事,也去接触这背后,人们内心最真切的东西。我写下在我个人理性所能保障范围内的最大真实,同时,邀请我的读者跟随我前往。

  新京报:坚持自己的在场,同时保持文字的现场感。为做到后面一点,发现你写了很多细节,不乏非常主观感性的。

  张翠容:很多感性的东西,都是被彼时的环境或一事一物所催发出来的,那是真实的触动,我认为还是有必要写出来与大家共享。

  对于记者而言,如实记录,是最基本的原则,我也会有意识地克制自己的感性,有意识地检视自己的主观判断。但是,我也容许自己的写作中出现那些一瞬间的触动,因为它属于真实的范畴。

  立场,通常需要调整,有时需要取消,因为预设的观念,往往会阻止你接近真相。而真实,是我决不会违背的。

  当下这一秒有生命全部的意义

  新京报:你在中东的十年间,那里有持续不断的暴力血腥事件,这样的环境,是否影响你对生命对生活的看法?

  张翠容:影响很大。有好几次,我采访一些当地人,没过几天,他们就在枪火中死去。我会觉得非常无力,死亡来得太容易,让你有一种不可承受之轻。

  我非常切实地明白,其实思考生命、生活的意义,真的是生活在和平社会里的人的特权。对于中东那些经常发生暴动的地区的人们而言,他们就像是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必须承受自己的命运。

  但也正是他们,给我很多感动,不确定的未来,不确定的幸福与和平,并没有让他们过度沮丧,与此相反,他们非常重视当下的生活,就在当下的这一秒,就有生命全部的意义。这是一个非常有力的信念,也在很多时候支撑着我,做好当下的自己,很多事情就没有那么复杂艰难。

  新京报:面对身在动荡社会中的人们,你会被“我能做点什么呢?”这个问题困扰吗?

  张翠容:开始的时候,这个问题一直困扰我。我记得在阿富汗,曾经和一个法国女记者一起工作,她看到非常血腥的场面,很受不了,不仅感觉无能为力,不能做什么,而且认为这一切伤害到了她,她回去后就辞职做了其他工作。

  而我仍在坚持。我能做什么吗?这是一个很沉重的问题,对于渺小的个人而言,你不能期待太多,但也绝不能过度沮丧。其实每个人都能有所作为。

  我曾碰到一个由很多无国界小丑组成的国际小丑协会,他们去给中东地区的孩子们表演节目,然后离开。我问他们中的其中一个说,你们的表扬结束了,孩子们的生活依然按原样继续,你们为何还要表演呢?

  他说,一时一刻的快乐幸福,虽然短暂,但会像一颗种子,留在孩子们的心里。当他们被仇恨困扰的时候,他们会记得这个世界上原来是有爱、快乐与幸福的。

  所以我让自己从这个问题中解放出来,我希望和平如阳光般洒在这个世界的每个角落,但是对于中东,我能做的就是记录那里的人们正在经历的事情,让更多的人知道,还有就是,善待我遇到的每一个人。如此,便问心无愧。

  【人物简介】

  张翠容 独立记者,自1998年起,开始背着行囊只身游走,报道过柬埔寨和印度尼西亚民主进程、科索沃危机、东帝汶公投独立、阿富汗塔利班政权、巴以冲突、伊拉克战事,和拉丁美洲局势等。曾采访阿拉法特、前东帝汶总统古斯芒、柬埔寨王子拉那烈、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等多位政治领袖人物。著有《行过烽火大地》、《大地旅人》、《拉丁美洲真相之路》。

  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 新京报记者 孙纯霞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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