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0:北京地理·特刊之“人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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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圈”里的爱恨情仇

2012年04月22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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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云县蔡家甸村,提起“人圈”,李素珍(右)和卧床不起的堂嫂任秀真(左),都陷入了无尽的悲痛之中。当年任秀真给八路军做的鞋被日伪发现后,曾遭到残酷的毒打和审讯。
李素珍摸着家门前曾经的“人圈”围墙,她说这段围墙还和当年一模一样。
坐在蔡家甸村口休息的80多岁的李大爷也住过“人圈”,至于详情,却是“记不清了”。
密云县新城子村的“九搂十八杈”是北京树龄最长的古柏之一。清明前后,村里人在树上系了很多红丝带,寄托哀思并祈祷平安。
抗战时期,日军在长城沿线设置了大量“部落”,将百姓驱赶到指定村庄居住,严密管制。当地百姓称之为“人圈”。资料图片

  2012年4月20日,星期五,上午8时。东二环的早高峰正轰轰烈烈上演,车辆顺次排开缓慢前行。

  此时,李成廉老人正在密云县城等待回村里的大巴车。来县城帮孙子做被子的李成廉心里挂念着老伴儿的身体,他想尽早赶回家。

  而在这时,密云县蔡家甸村的李素珍老人已开始收拾自己的玉米地。虽然已经81岁了,她仍然每天坚持在地里耕作,然后回家做饭、陪小狗玩。丈夫去世后,她已经习惯了这种一个人独居的生活。

  李素珍穿过每天都会走几遍的水泥马路,慢慢往家走。“这些地方过去都是小土路,没现在这么宽,日本人在的时候,全都给围在圈子里。”

  李成廉、李素珍,这些80多岁的蔡家甸村老人,那时还都是十几岁的孩子,他们和自己的父母兄弟一起,被日本侵略者“赶”进围墙圈起来的“部落”。羊有羊圈,猪有猪圈,村民们把这个关人的围子称作“人圈”。

  石头围墙割不断的记忆与抗争

  围墙是用大石块砌起来的,最下面的石块更是硕大无比,石块间涂着水泥灰,连个缝隙都没有。一溜儿大约十几米的围墙,都是如此。李素珍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触摸这些围墙,“那就是当年人圈的围墙啊,这一段围墙跟过去一模一样”。

  李素珍家的院子很漂亮。杏树、梨树、李树,一字排开,开着花,一岁多的小狗“小不点”围着李素珍转来转去。李素珍打开院门,一米开外处的石头围墙,那里曾有她一辈子忘不掉的爱恨和恐怖记忆。日伪时期,13岁的童养媳李素珍全家就住在里面。那时,蔡家甸和附近几个村落的老百姓都被集中在这里,李素珍家二十几口人挤在5间房里。

  密云县委党史办调研员林振洪介绍,日伪修建“人圈”,目的是要确保伪满政权的安全,同时要隔断共产党、八路军与老百姓的各种联系,让八路军难以生存。但是,在所有建造“人圈”的地区,都有老百姓以死抗争不进“人圈”,也有很多百姓在想尽一切办法帮助八路军。

  李素珍的家在全村最老的一栋房子后面,原来的三小间厢房早已经拆掉了,正房住着李素珍的大堂嫂任秀真。在“人圈”时期,妯娌们常常聚在一起偷偷为八路军做鞋袜。

  “那时候全都是偷偷摸摸做,不敢声张,更不敢让特务和日本人知道。”李素珍打开正房的大门,三间破旧不堪的正房前后有两个门,后门出去还有一个小院,后院当年放了一个大碾子,如今早已不知所踪。

  60多年前,13岁的李素珍和19岁的任秀真,每天夜里和妈妈婶婶们一起坐在炕上,把东拼西凑、自己不舍得用、攒起来的布条,一点一点拼起来,给八路军做成结实的鞋底鞋面。做成几双,就偷偷交给村里的地下党干部,然后由他们统一交给夜晚潜入村子的八路军。

  “日本人三天两头就来圈子里搜查,看见什么翻什么。”一次,日本军队突击搜查,慌乱中任秀真将没做好的半片鞋子藏在后院的碾子里,但最后还是被日本人翻了出来。

  任秀真被日本兵一顿毒打。“鼻子、嘴全都是血,差点要灌辣椒水。”60多年过去,满头白发的任秀真坐在自家的炕上,回想起当时的遭遇,声音哽咽起来,拿起身边粉红色的毛巾擦擦眼泪。在“人圈”里,任秀真亲眼看见过同村人被砍头,也见过妇女被侮辱,种种惨象“一天一宿也说不完”。任秀真庆幸自己没有被关到曹家路日本兵营监狱里,否则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任秀真的得救还要感谢村里的“两面派”保长——李钧,村民们说他是个“两面派”,那是打心眼儿里崇敬:他白天装作给日本人办事,而他真正的身份却是地下党。李钧通过疏通关系、请客送礼,从日本人手里救了不少乡亲和地下党。

  李钧的儿子李成廉如今已经84岁,身子骨硬朗,也是村里有名的文化人——即便在被关在“人圈”的日子里,他也断断续续偷跑到山沟里上课读书。

  李成廉的家背靠一条小河沟,村里最古老的已经有300年历史的房子也是他家的。李成廉跟很多村里人不一样,他每天都穿戴得整整齐齐——中山装、布鞋,头发也梳得一丝不苟,走在村子里,很有精神。

  “人圈”时代,15岁的李成廉是个活泼、大胆的少年。“1944年,胜利在眼前”、“日本缺人缺物,好比灯里缺了油”、“柏林被炸如火海,东京也怕飞机来”——这些秘密教材上的课文,李成廉至今记忆犹新。

  那些偷偷上课的晚上,老师李振宸就会拿着课本在后山沟等着这几名好学好动的学生。“父母都不知道我晚上偷偷溜出去是上课去的,这些事情要瞒着人。”就像李成廉当年并不知道父亲李钧是地下党一样,李钧对儿子偷着上课的事情也毫不知情。

  由于该地区的人圈在差不多两年的时间里始终没有修建完成,所以原计划的四个门只修了一个,也就是说,蔡家甸的“人圈”并非严格意义上的完全封闭,这就给求知欲强的孩子们提供了偷跑出去上学的机会。

  蔡家甸附近就是当年驻扎日本兵的曹家路,虽然只有短短的5里地,但李成廉对这段路的记忆却是极其深刻的。一次,由于特务告密,包括李钧在内的20多个当地人被日本兵抓走,年少的李成廉每天端着饭盆、拎着水桶,去曹家路的监狱给父亲、叔叔们送饭。如今,两村之间的柏油路全程连接,路边都是郁郁葱葱的树木,但在60多年前,这条路上只有日本兵和特务的往来。那时,15岁的李成廉,肩负着族人的重托,走在这条路上,手里捧着小米棒子面饭和白薯,去监狱看望不知道前途如何的亲人,小小的他,心里、耳边响起的,都是母亲们的哭声……

  2012年4月20日上午,任秀真家的邻居正在盖新房,刚建好的公厕后面,工程人员正在维修电线。如今的蔡家甸,绝大部分的房子都是日本战败之后重新建造的。

  田地旁边,两个80多岁的老大爷一站一坐,他们都曾住过“人圈”,说起来,却是“记不清了”。一边的村妇联主任王凤霞说,村里80岁以上的老人不多了,能想起“人圈”的,只有这些人了。

  中午,李成廉回到家里,儿媳和老伴儿正等着他吃饭。老人说,别看现在家里平常只有四口人,可一到过年过节,老哥几个的孩子们都聚在一起,“有30多口人呢,吃饭得坐两桌”。

  ■ 专家

  日军“人圈”罪行

  堪比南京大屠杀

  ●罗存康,中国人民抗日战争纪念馆副馆长

  南有南京大屠杀,北有千里“无人区”。“人圈”,是老百姓自己的叫法,表达了对日军强烈的憎恨。“人圈”在北京的密云、怀柔、延庆和平谷都曾经出现过。可以说,“人圈”是北京地区老百姓在日本侵华时期受到的最不人道的虐待之一。大量老百姓被迫离开自己的家园,不能耕种自己的土地,没有生活来源。在“人圈”里,很多人家挤在一起,“集家并村”,吃不饱穿不暖,很多人饿死冻死,还有人被迫做工。日军建据点让当地老百姓无偿劳动,没有任何工资,常毒打他们,甚至还让老百姓互相对打。

  有很多人不堪忍受折磨,参加了八路军。我曾采访过延庆的李全福老人,十几岁时不堪忍受日本人的折磨投靠了八路军。一年多以后,不幸被俘,被抓到北海道去当劳工,1945年抗战胜利才回国。跟李全福一起参军的还有其他不少同村人,其中有10个人被俘,两个人死在日本。这种情况很普遍,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研究。

  我们对西方的“二战”集中营都有了解,但是对于罪行堪比南京大屠杀的“人圈”还了解不够。从目前掌握的情况看,北京地区的“人圈”状况没有河北地区那么严重,但也达到了让人震惊、令人发指的地步。

  目前,抗战馆已经在密云和延庆进行了实地考察和调研,对幸存者进行录音录像采访。接下来,我们还将抓紧时间对北京地区的所有“人圈”进行详细的调查,弄清楚日伪在“无人区”和“人圈”里的暴行,建立相关的历史研究档案。

  ■ “人圈”名录

  蔡家甸、四合堂、对营子、大甸子、大峪、白庙子、东湾子、西湾子、番字牌、司营子、榆树底下、大沟、牛圈子、上仓峪、下仓峪、西仓峪、大北沟门、东石门子、白马关、小西天、南化石岭、石湖根、黄梁根、上窝铺、下窝铺、牤牛沟、火石岭……

  (仅限丰滦密一、五、七、八、十二区,现密云县管辖地区。目录截至1942年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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