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辈子

　　【午夜恶之花】

　　□徐展雄（编剧）

　　初恋男女的再次相遇，是在媚俗的情侣酒店中。圆形水床，心形枕头，半透明磨砂的卫生间泛着朦胧的雾气，满墙的玻璃不免看得让人有些尴尬，而床头刻意摆放的安全套则明目张胆地预告着这里即将发生的事情。那未尽的春梦，似乎要在今晚画上句号。

　　然而，他们却隔着茶几，斜着身子，局促地坐在了单人沙发上。

　　男人点上烟，簇新的皮鞋轻微地碰了碰女人的脚。“这么想起来，上一次和你见面，竟然是十五年前的事情了”，他试探性地说道。的确，回忆往事总是避免冷场的最佳手段。仿佛记忆能够消弭多年的陌生和隔阂，在时间战壕的两头，让音信全无多年的恋爱战友接上了暗号。

　　“可不是嘛”，她淡淡地回答道，“这么想来，那竟然是半辈子之前的事情了”。

　　男人愣了愣，他从来都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他们都31岁了，16岁那年，两人初中毕业，女孩去了另一座城市读书。临走前，两人互赠礼物，打开盒子，没想到都是寻呼机。两人山盟海誓地哭了一场，说好了要常联系，可偷偷藏在课桌里、裤袋中的寻呼机不断震荡了小半年，也渐渐消停了下来。就这样，两人便失去了联系。这么想来，还真的是半辈子之前的事了。

　　“那么，这半辈子，你过得可好？”他们之间的故事，依然按照最烂熟的情节剧方式缓慢前进着。

　　“说来简单，也就结婚生子这四个字。”女人的话里，不免有些挑衅的意味。

　　“哦。你都有孩子了？”

　　“嗯，是个女儿。都快6岁了。天天在iPad上玩英文拼写游戏，认识的单词比我还多！前些天生日，刚送她一个儿童手机，玩得比我还溜，还说，妈妈，能不能送我幼儿园好朋友一个。唉，这孩子，和她妈当初一样傻。”

　　“想必也和她妈一样漂亮。”男人有些接不住话了，停顿了一下，“要是你的女儿，和我们当初一样陷入了所谓的早恋，那你会怎么办？”

　　“这个问题我早想过了。只是希望她不要像我们那样痛苦。我想我会对她做好教育，让她有自我保护意识，其他的一切，就由她去，让她自己去辨别吧。”

　　“是啊。”男人的身体突然颤抖了一下，紧绷了起来，像一头伺机出动的动物，发现了猎物的蛛丝马迹，“想当初，我就是没受好教育，所以该完成的事情没完成，总是留下了些遗憾。”

　　这么说着，男人离开了自己的单人沙发，扑倒在女人的身体上。他握住她的双手，嘴巴已经凑到了她的脖子上。

　　“等一等！”她使出全力挣脱了他的束缚，歪过头，用手掌抵住了他的嘴唇。进入房间这么久，两人终于对视了一眼。

　　“你还欠我一个半辈子的答案。”

　　“什么？”

　　“当初，你为什么要抛弃我？”

　　“你……这不是为难我吗。这都从寻呼机时代到iPad时代了。就好比是白垩纪的被子植物，怎么会知道侏罗纪的恐龙是怎样灭绝的呢。”为了缓解自己的尴尬境遇，男人卖乖道。

　　“原来如此啊。”女人站起身体，整了整衣服，回头对趴倒在地上的初恋男友说，“那么，就只能等到第四纪，等到人类能够重返侏罗纪的时候再说了。亲爱的，我们下一个半辈子再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