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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永生
新京报社会新闻部调查组记者,2012年4月23日报道《职工医保患者“公办医院不收”》。
【代表作品】
《六里桥近百“民工”敲诈工地敛财》2011年9月5日
《文保命名疑“乌龙” 真绮园被拆?》2012年2月27日
《北京养老调查:一公办养老院排号7000需等十年》2012年3月26日
何健,一名职工医保患者家属。
刘立志,医生。
王淑英,河北省保定市一所公办医院医保科负责人。
三月,3个素不相识的人,被“囚”在了同一艘船上,船漂在汪洋里——缆绳是当地制定出的一项名为“总额预付”的医保基金支付方式。这项各地都在施行的政策,为何在保定被念歪了?
病人 缴着医保无法住院
虽然因“不给员工缴医保金,劳动监察部门会查封公司”而使何健最终没有胆量做出决定,但他理解不了,为何缴着医保,却被拒绝住院治疗?
3月,何健的父亲在保定市一所公办医院被检查出癌症。
医生拒绝让何父入院治疗,理由是“医院分给我们科的医保额度用完了”。
“医院的意思,敢情是让医保患者都赶在医院的医保额度没用完之前患病,医院的额度用完了,医保患者就得憋着,先别病了?”何健无法理解医生解释里充满着的荒唐,他质问医院:医保病人难道连得病的权利都没有了?
没有人给他解释,但他要给自己的员工解释。
何健开着一家公司,手下有多名员工,他给每个员工都上有医保,一年下来,公司为每个员工的医保金付出就有两千多元。
为父亲治病奔波期间,他多日未在公司出现,员工问起,他将父亲缴着医保却无法入院经历告知员工,员工中有大部分并不相信,“这怎么可能,真是这样,不是乱套了?”
有员工开始试着跟何健商量,公司给员工缴的那部分医保金,能不能不缴了,发给员工,能多出一个月的收入。
何健无言以对。他想起带父亲求医的窘迫,想着站在医院的大厅里急得“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里顿有“把医保金给员工当工资发了算了”的冲动。
虽然因“不给员工缴医保金,劳动监察部门会查封公司”而使何健最终没有胆量做出决定,但他到现在也理解不了,缴着医保,却被拒绝住院治疗,“那医保还有什么意义,这不是坑人吗?”
医生 揣着危险坐诊看病
“现在病人用医保看病,医生不是只考虑治疗周期,最先考虑的是这个病人会花掉多少额度。”往往,病人刚度过危险期,医生刘立志就会劝说病人出院
刘立志每天都在想,自己是揣着“危险”到医院上班的。
他从没想过,医生的职业会让他有一天如此纠结,“当你每天看到患者走出诊室时愤怒,病人不理解医院为什么不收治他们,骂你,你只能沉默。”
刘立志有时被逼到“墙角”,患者大概听说了医生为什么不收治他们,会大声问,“要是你们自己的亲戚朋友病了呢,你们也不收?”
“使用医保看病的指标是层层摊下来的,现在病人用医保看病,医生不是只考虑治疗周期,最先考虑的是这个病人会花掉多少额度。”往往,病人刚度过危险期,刘立志就会找家属谈话,转着弯劝说病人出院。
他知道患者的“敢怒不敢言”,因为病人怕遇到下次再生病,麻烦会更大。但患者不知道刘立志们的无奈,每个月,他和科里的医生绞尽脑汁省医保额度,使尽浑身解数和患者周旋,但每到月底,这额度还是没有不超的时候,平常,刘立志每月收入有三四千元,而在三月,他只拿到两千多元钱。
医保科 朦胧的“限额”通知
医院各科室每周都会准时收到医保科传达下来的使用医保情况的具体数额通知,科室主任每月都会通报可以使用的医保额度。
医保科负责人王淑英3月被医保中心叫去开会,医保中心听说有医院拒收医保病人,“开会主要是要求各医院不得拒收合理住院要求的病人。”
会罢,王淑英给自己所在医院的科室下了通知,要求“不得拒收合理住院要求的职工医保患者”。
但与此同时,各科室每周却准时收到医保科传达下来的使用医保情况的具体数额通知,科室主任每月都会通报可以使用的医保额度。
王淑英不承认自己每周给科室发过“限额”通知,但王淑英无法解释的是,她为了向记者证明医保科没给科室下指标,拿出的一份各科室每月使用医保情况的座次表。她声明此举只是“要求各科室座次下个月要下降”, 但却拒绝回应“某个科室的座次如果不下降会有何处罚措施”,她只是一再强调,“没有真正扣发过医生的奖金。”
症结 “一刀切”的门槛
医保要以让患者治好病为目的,怎么可能完全武断地事先控制患者的医疗总费用?僵硬的土壤只会催生病态的种子。
“说白了,保定的‘总额预付’,就是一刀切,但这个世界上哪有包治百病的药?”这是何健、刘立志、王淑英评价保定现下实行的医保基金支付方式时的共识。
保定市医保中心在解释保定“总额预付”时说,保定“总额预付”的作用是杜绝医疗机构和医务工作者滥检查、滥用药、过量治病,“现在上海等试点城市都在用这种方法”。
中国社科院经济研究所副研究员、医保问题专家王震的看法一针见血:“问题的关键不是总额预付的付费方式,而在于医疗供给上的行政垄断所导致的医疗资源缺乏以及无竞争的医疗服务提供市场。”换言之,“总额预付的付费方式”这本经没问题,问题出在念经的和尚身上。
他认为,从保定发生的情况看,其实质是公立医院之间达成了“垄断联盟”,在特定情况下,定点公立医院都可能会采取不对医保患者提供治疗服务。而之所以能够达成垄断联盟,是因为保定市的医疗资源供给不足。在这种情况下,患者没有选择权,不能“用脚投票”。在按项目付费的情况下,医保患者虽然可能遇到药物滥用、过度检查等事情,但是总可以获得治疗;而在实行了总额预付的情况下,却有病不能医。这是引起广大医保患者不满的直接原因。
医院出现拒收职工医保患者现象,看似是医保基金分配机构的政策与作为执行角色的医疗机构“打架”,但其深层次原因则是以药养医的旧疾作祟,“不整体进行医改,只变着花样耍医保基金支付的花把式,一刀切,只会切断患者的救命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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