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瓦尔：悲伤之琴

　　【音乐笔记】

　　北京最美丽的时节莫过于五月和十月，正巧也是古典音乐演出最热闹的两个月。上周六晚上，长安街南侧的国家大剧院迎来了德国指挥家克里斯多夫·艾森巴赫；长安街北侧的中山公园音乐堂里则有古乐大师约迪·萨瓦尔。

　　上周六晚上在中山公园音乐堂的这场音乐会又叫做“日出时让悲伤终结”，因为维奥尔琴演奏大师约迪·萨瓦尔为这部拍摄于1991年的法国电影录制了配乐。这部电影讲述了17世纪维奥尔琴大师圣科隆比与马林·马莱之间发生的故事，正是电影使得几乎已经被人遗忘的维奥尔琴重新回到了公众的视线之内，也让数十年来一直致力于发掘维奥尔琴音乐的萨瓦尔大师声名远播。去年，萨瓦尔要来北京演出的消息就已经不胫而走，但他的妻子菲格拉斯随后意外亡故，直到来到北京，萨瓦尔依然没能走出阴影。

　　上周六晚上，我惊喜地在音乐堂见到了许多老朋友，才知道原来萨瓦尔的爱好者数量如此之多，古乐早已不再小众。维奥尔琴（Viol）是出现于15世纪的弓弦乐器，在文艺复兴与巴洛克早期的西班牙和法国等地十分流行，也曾创造了辉煌的音乐文化。然而，以巴赫、亨德尔为代表的德国音乐和以维瓦尔第等为代笔的意大利音乐崛起后，维奥尔琴就逐渐被人遗忘了。直到萨瓦尔与妻子菲格拉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创办晚星二十一古乐团，尘封已数百年的西班牙与法国音乐宝藏才重新展现在世人面前。

　　在现场听到这样的音乐，其实是很难从技术上去分析的——尽管今年已70高龄的萨瓦尔仍然展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演奏技术。听这些像是从几百年前穿越而来的维奥尔琴、长颈诗琴、古竖琴与拇指琴演奏的弗利亚舞曲、帕萨卡利亚舞曲，这些和声纯净、旋律简单的音乐仿佛还带着那个时代传来的木香味儿，这种气息让人在这个已经有些炎热的夏夜感到无比清凉。

　　音乐会的最后，萨瓦尔带领乐团加演了一首中国乐曲——江文也的《圣母颂》。据说大师是演出当天中午12点到达北京后，专程去中央音乐学院购买这首曲子的乐谱，可见大师对中国音乐了解的深厚。江文也1910年在台北出生，曾长期旅居日本从事作曲，战争结束后回国，在中央音乐学院任教。他的这首《圣母颂》完全用中国式的五声调式写成，但本质上却与西方作曲家的作品并无二致，在萨瓦尔与乐团的诠释下，整个音乐厅都回荡起虔诚的宗教情怀。

　　最让人感动的，是萨瓦尔对妻子菲格拉斯无法言说的爱。她作为杰出的女高音歌唱家，几十年来一直与晚星二十一古乐团在世界各地演出，但在去年11月，与癌症抗争多年的她在家人的陪伴下与世长辞，她美丽的容貌与声音只能停留在乐迷们的记忆中了。在这场音乐会上，萨瓦尔将三首曲子献给亡故不久的爱妻——小圣·科隆比的回旋曲、圣·科隆比的《眼泪》与巴赫的布列舞曲。在演奏这三首乐曲时，萨瓦尔只身一人坐在舞台上，他将乐曲中的每一个转折都演奏得格外清晰，仿佛要让天堂里的妻子听到。音乐停止时，观众长时间保持着沉默，每一个人都在心里感受到了强烈的震撼。萨瓦尔缓缓起身，脸上满含哀伤。如果日出能让悲伤终结，那就让音乐来令萨瓦尔的悲伤终结吧。

　　□徐尧（北京 乐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