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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飘零一家》作者讲述家庭、成长及书写

亮轩:我努力地追随卢梭

2012年05月11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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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轩。实习生 杨程晨 摄
马廷英故居是台北市古迹,已向民众开放参观。李炜娜 摄

  亮轩 台湾作家,本名马国光,祖籍辽宁金县,1942年10月10日生于重庆北碚,5岁到台湾,成长迄今。曾任电台、电视节目主持人、制作人及联合报专栏组副主任等,亦曾在世新大学教授语言逻辑、修辞学、美学等。近三十年间,连续于各大报刊撰写时评专栏。其父亲为台湾著名地质学家马廷英,儿子马世芳是台湾著名音乐主持人,著有《昨日书》等。

  

  位于台北东区的青田街七巷六号是台湾著名地质学家马廷英的故居,2011年6月,这里开始对外开放参观。每周四的上午,这里会有一位义务讲解员,他的讲解可能最详尽、有趣、真实,他是马廷英的儿子——作家亮轩(马国光),这里也是他的故居。生在重庆,5岁时随父亲来到台湾,与改嫁给章乃器的生母分隔两岸。新书《飘零一家》便是书写他1949年后因台海两岸阻隔而破碎的家庭记忆史。这是继齐邦媛之后,又一本以一个家庭的飘零经历,写出一个流离时代的书。昨日,在本报记者的专访中,他再次谈到了他的家庭——知名的父亲和儿子,以及他的成长感悟和书写体验。

  

  谈书写

  希望像卢梭那样诚实

  新京报:你从小好像就有一种身份认同上的困惑,这种困惑影响到你看问题的方式了吗?

  亮轩:我现在对于自己的认同就是我的祖国是中国,这个中国是从黄帝就开始的。我的祖国经历了很多离乱、变化,但它仍然是我的祖国,这些文化上的丰厚让我无法舍弃它。所有的教养,我的生命给予我的丰富的感觉,以及让我生活在这个世界上还能有点用处,而没有成为一个浪费粮食的人,都是因为我有一个这样的祖国。我不是从你是哪国人来对你进行判断,我的角度是你是好人还是坏人。

  新京报:你在这本书中的书写非常坦率,小时候偷窃、撒谎的经历都不避讳,你是有意在坦露这种真诚吗?

  亮轩:我们容易说“我很诚实”,但诚实是很深刻的。卢梭曾创作过《忏悔录》,这个创作源于他和伏尔泰的一次吵架,书的开头写得真好,“我之前,没有任何人这样写过,在我之后也不会有人能够写下这本书,我现在把我忠实记录下来,我的书,应该会不朽。”他无非就是要表示,要用诚实的态度来面对生命,这不应该仅限于清洁诚实,还有更困难的,就是内心的诚实,你很诚实地爱一个人吗?你很诚实地面对你的责任吗?你有荣誉的时候还是诚实地做你自己吗?我努力地追随卢梭,希望有这样的诚实。

  谈父亲马廷英

  到现在不能原谅他的暴力

  新京报:你怎样诚实地去面对你的父母呢?你曾和他们之间有很深的隔阂。

  亮轩:对,所以你要锻炼到那个境界可能要好几十年。先父与我的大和解其实是在他濒临死亡的时刻,那没有关系,只要存在过就值得珍惜。

  新京报:你小时候被妈妈从寄养的家庭抢走,你以为你可以回家和妈妈一起生活,结果却是被送到寺庙里当小和尚。到了台湾后又常被父亲和姑姑、姑丈打骂,这些经历会影响你对家庭的理解吗?

  亮轩:我很多朋友都会惊讶于我的平和,他们觉得我是从一个暴力的家庭里走出来的,可我的身上却并没有暴力的因素。其实到现在我还不能原谅去世的父亲、姑妈与姑丈加诸我的暴力,只是我当时没有办法,我觉得如果在那时能打回来我一定打回来的,就算我不能打回来,我也要去争辩。我觉得人间许多的冲突,彼此间的残虐,甚至包括战争,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爱,因为人们坚持用自己的方式去爱的行为才算是爱。

  新京报:你在经历过漫长的人生之后,对父亲有了新的了解吗?

  亮轩:在他变成骨灰若干年之后,我回头还是会不时想到,他并不是他外表表现的那样粗线条,他有很细腻的心,只是他的时代和他的辈分让他不会直接表达歉意。而且他用他的方式道歉时我又会闪躲,因为我不忍心让他面对那样的痛苦。他一辈子可以为了尊严牺牲一切,我何必让他为了我牺牲尊严,这让我不能承担。等我长大之后,每次我去看他,他一定送我到大门口,我做的每件事他都高兴赞美。有一回,他和我聊天,说起当年我的离家出走,他说“你当年流亡的时候”。他那样说,显然他一直找机会给我说一声对不起,但是他也没办法拐过那个弯。

  谈儿子马世芳

  希望他能宠辱不惊

  新京报:你书中提到小栗康平电影中的一句话,大意是小孩子会自己长大的,整个世界都在帮他们长大。谈谈你与儿子的相处方式?

  亮轩:我觉得我可以很不惭愧地说我是一个很好的爸爸。我的两个孩子是处在两个极端的,我的老大马世芳什么都是前两名,奖状多到不行。我的态度就是不把马世芳的荣誉当回事,因为我的小儿子在小学毕业时连个健康奖都没有拿到。我的小儿子在世俗的眼光里,可能大家会觉得他烂到不行,如果他的班主任两三个礼拜没有给我打电话我就会觉得他这一回是不是闯了更大的祸了。他去读了一个美工学校,到了那个学校还留级了,那时他打电话给我,听起来挺沮丧的,我就安慰他,你爸爸留过三次级呢,到最后不还是当教授了,没事的,不要难过。

  新京报:所以其实对两个儿子一样疼?

  亮轩:我希望马世芳能够宠辱不惊,我也希望我的小儿子可以获得更多的鼓励。我的大儿子优秀,曾经当过《建中青年》的主编,时常编到半夜不回来,我担心到没办法睡觉,我就会开着灯等他,有时会等到两点,只要一听到他回来的声音,我马上关灯,我不想给他心理压力。有时候他会一夜都不回来,我就骑着单车满街的找,问派出所有没有车祸记录。

  新京报:书中你总在使用有限的视角看待过往,有些事当下没有去问就过去了,有些事现在已经不好去问,你有没有感到无奈?

  亮轩:无数的人有无数无奈,我并不是特殊的存在。我现在年纪已经大了,真是感觉到,人是到这个世界上来受苦的,无论你是富贵还是贫贱。而且人的尊贵是因为痛苦而来,不是因为享受。因此我不太把自己当作一个辛苦而又可怜的人,我也可以举出很多例子说明很多人比我辛苦比我可怜。我觉得人一辈子的修炼,不一定要达到通俗讲的所谓爱的境界,而是无恨,有的人的确可恶,但我不恨他,因为人生短暂,恨耗费时间和精神,所以我对过去都没有什么抱怨,因为我没有工夫。但是到了这个年龄,我也有些想倚老卖老,如果现在我说了实话而有人受到伤害,那就请你们担待着吧。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姜妍 实习生江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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