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案背后 假出租车潜行

　　9天前，张薇（化名）在深夜被抢，抢劫者是一名“出租车”司机。

　　唐女士也遇到“怪事”，她递上的每张百元钞票，都被“出租车”司机说“有问题”，继而退回，下了车她才意识到：司机当着她的面将真钱调包，换给她400元假币。

　　此前，张薇和唐女士从未想过，抢骗行为会发生在“出租车”上。

　　她们报警后，警方的调查显示，她们乘坐的是假出租。

　　微博上搜索“假出租”字样，会出现近4000条结果。粗略统计，约半数的投诉发生在北京。不少乘客都称遭遇过“出租车”司机“假钱换真钱”，而出租车开出的票据和其张贴的车辆所在公司，都是假的。

　　拥有足以乱真的外观和内设，照常打表、开票，这些假出租车是哪里来的？

　　在北京花乡桥附近的“出租车交易黑市”，快要报废的正规出租车被卖到“车虫”手里，喷漆、安顶灯、装计价器，再弄个京B假牌照，假出租摇身一变，上路营运。

　　5月19日凌晨4点多，早起上班的刘力（化名）走到朝阳公园西侧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

　　尖叫撕裂了寂静，刘力循声跑了过去。

　　他看见，一位年轻女子半躺在地上，一个平头男子从她身旁夺走了几样东西，转身上了出租车，疾速驶离。女子哭着喊救命。

　　女子叫张薇，她被抢了。

　　“出租车”劫案

　　当天凌晨4点，朝阳公园西门附近，聚会过后的张薇准备回家。

　　“玩得太高兴，忘了时间。”张薇说。她紧了紧衣服，让随行朋友先打上一辆出租车，自己又拦了一辆。

　　蓝黄相间、有顶灯、红牌、计价器，张薇回忆，这辆车和普通出租车一模一样。

　　“去青年路。”张薇坐进副驾驶位。

　　“去不了，要交班了。”出租车里，平头的出租车司机，普通话不是很标准。

　　“这是拒载。”张薇抱怨。

　　听到这话，“平头”猛地转头，瞪了张薇一眼，“他眼神很凶，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车已经发动了。”张薇说。

　　出租车并没有开往青年路的方向，猛一转弯，快速开进了西侧的碧湖居南路。这条路比较偏僻，没有摄像头，街灯昏暗。

　　张薇很害怕，打开车门大叫救命，但车速很快，她不敢跳车。

　　开了约有200米，一脚刹车急停。“平头”打开车门，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车门，把张薇拽出，甩到地上。

　　“包里的钱包、手机和一些杂物散落一地。我吓哭了。”刚要挣扎着起身，张薇感到太阳穴重重挨了一拳，“头蒙了”。

　　“平头”没罢休，连打带踢之后，又抢走了张薇的iPhone4S手机和钱包，钱包里装着2000多元现金。

　　出租车沿着碧湖居南路，向西南方向疾驰。

　　张薇挣扎着看到了出租车的牌号，京BJ1439。刘力也看见了这个车牌号。

　　借用刘力的手机，张薇拨打了110，警车随即赶到。

　　当天，麦子店派出所民警查询该号码发现，京BJ1439的牌照，登记显示为一辆2002年已经报废的红色摩托车。

　　民警表示，这辆出租车应该是一辆套牌的假出租车。

　　真钞转眼变假币

　　唐女士也曾进入过“出租车”司机设的局。

　　2011年5月的一天，晚8点，唐女士在世贸天街附近坐上一辆黄蓝色出租车，她回忆，出租车司机20岁出头，很瘦，平头，外地口音。

　　顺利开到了唐女士家楼下，车费23元。唐女士递上3张10元钞。

　　司机接过钱：“这钱缺角，换一张吧。”

　　“我记得当时递给司机的3张钱是新的，但司机还给我的三张10元钞却是缺角的。”唐女士说。

　　唐女士取出百元钞票。谁料司机拿过去看了看，又说：“这是假钱，换一张吧。”

　　“当时就觉得车内有一种味道，很难闻，头有点晕。”唐女士说。迷糊中，她又递上一张红色钞票，又被司机以假钱为由拒绝。

　　如此，连续四次，唐女士递给司机百元钞，司机接过钱后均以假钞为由退回。

　　唐女士回忆，那些钱是她刚刚从自动提款机取的，提款机居然出那么多假币？

　　但她根本没怀疑出租车司机。

　　最后，司机还是让唐女士给他之前缺角的3张10元钞，找回唐女士7元钱，并附有出租车发票。

　　回到家，唐女士发现的票上有“票样”字样，而被司机退回来的400元钱，经鉴定均为假钞。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报警。

　　警方调查后证实，该出租车是套牌出租车，假出租。

　　此情况绝非少见，2011年9月，王女士从中关村下班打车，在银行工作的她，也被司机将真币调包；今年3月5日凌晨，岳先生在东直门打车，找钱时，2张100元真币被换走，的票竟显示2015年；今年2至5月，于女士乘出租车时，四次拿到“票样”。

　　北京市交通执法总队一位工作人员介绍，写有票样的肯定是假票，“票样”一般是新出租车司机练习时使用的，真发票不会有“票样”字样。

　　记者咨询20多名正规出租车司机，他们均表示，打出来“票样”发票的，几乎都是假出租车。金建出租车公司的哥王先生说：“我们从公司买的票6元一卷，每卷票都有一个票根，公司管理这票根相当严格；假出租车只能从票贩子手上购买“票样”，一卷约为10元。正规出租车不可能花高价买假票。”

　　采访10位乘出租车被换假币的乘客中，唐女士是受损失最多的一位；这10人中，9人系女性，都是独自乘出租车，被骗时间均在夜间。

　　据媒体报道，北京市被查处的假出租车，大部分都出自于丰台区花乡桥附近的一个“出租车交易黑市”。“黑市”中的车从何而来？又是如何变成假出租车的？

　　车虫手中的下线报废车

　　5月22日，花乡桥南，没有牌照的各式车辆挤满了道路两侧，绵延数百米。

　　不少车上，都写着“大量淘汰出租车待售”等字样，并留有联系电话。

　　这些车辆中，半数以上都是现代伊兰特或捷达轿车，它们被喷成暗红色或绿色，油漆之下，隐约可见黄色条纹，那曾是出租车的标志。

　　“要车吗？”车虫老周凑了上来。“一万五（千元）。”老周指着一辆开着发动机盖的伊兰特说。在这辆被漆成全绿的伊兰特内，计价器和空车灯均已被拆除。

　　“这车还有一年多才报废。”老周说。

　　“北京本地能开吗？”记者试探。

　　“你想弄假出租吧？简单，买回去喷个漆，装个顶灯、安个计价器，再弄个京B假牌照，照开不误。”老周说。

　　“我这全套都能做，你买我的车，我给你行内人的电话，绝对整套配齐，一共一万九（千元）。”老周推销。

　　国家经济贸易委员会等六部委、局于1997年7月15日联合发布的《关于发布〈汽车报废标准〉的通知》，其中规定，各类出租车的使用年限为8年。各级公安交通管理部门要严格执行《汽车报废标准》，对已达强制报废年限又在期限内不办理报废、注销登记的汽车，要坚决收回牌证，注销车辆档案。

　　同时“决不允许已报废汽车继续上路行驶，凡发现已办理了报废、注销登记的汽车上路行驶的，一律强制报废，送交报废汽车回收单位解体。”

　　关于这些车的出处，老周说，现在，很多出租车公司一般都不走报废程序，而是在报废前将车卖给车虫。

　　霍晓文（化名）证实这种说法，这位北京某出租车公司管理人员说，公司大多会在报废期到达前将车辆转卖，获取补贴金，减少损失。“早的行驶6年左右（转卖），一般多在7年至7年半之间。”

　　霍晓文说，按规定，下线出租车不允许在北京市区转卖，不得再办理北京牌照，买方须与公司签订外迁协议，将车辆卖至外地。但并不是所有公司都严格执行，这造成一些下线出租车黑市经营者，会将车卖至河北等地，再把车开回北京，在黑市中出售。

　　“有些出租车公司会把下线的出租车集中停放，供买主挑选。”一名在行业内混迹多年的车虫说，补贴金也就千元左右，公司自找买主，少则卖两三千，多则卖4000多元。

　　为防止被查或同行撬行，花乡出租车黑市有“车不卖北京本地人”的行规，“你们要不是外地口音，我根本不搭理你们。”老周说。

　　旧出租车组装一条龙

　　5月23日，花乡桥的出租车黑市，老周的那辆伊兰特被人买下。

　　一名外地口音的男子坐进了这辆伊兰特里，将车开向花乡汽配市场方向。

　　花乡汽配城东北角，一间封闭式汽车喷漆钣金店，刚见面，老板先问记者，介绍人老周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

　　“你算找对地方了，我这是北京最专业的下线出租车改造店，生意好时店里每天能改一辆车。”老板相信了记者黑车司机的身份。

　　所谓的店内改装，主要是把已下线并被喷涂成全绿、全蓝的出租车，重新喷成正规出租车的外观，重新喷全车漆要1400元。

　　首都医科大学南侧，邻近凉水河的汽配一条街上，多家汽车修理店可改装下线出租车，包括全套配件。

　　“全套1200元，要提前一天订货，我去厂家拿货。”一家计价器专业维修店店主所说的“拿货”，是指出租车计价器、顶灯等全套配件。

　　“有客人预订我才取货，平时哪能摆店里卖呢？违法。”店主称。

　　“胆儿小就不能干这行（假出租）。”老孟猛嘬几口烟。花乡桥北四合庄新村，一排破旧砖房组成的汽修店内，老孟坐在老板椅上。他开过多年假出租，现在是这家店的老板。

　　老孟店外，一辆伊兰特尚未完全喷好漆，裸露出黄色斑驳，车内的出租车驾驶员监督卡等标牌还留在原处。

　　老孟说，前两年他开假出租时，最多一次，四五个小时赚了2000（元），下雨天，拼四个乘客，一路狂奔。

　　“摁变速杆上的按钮，让计价器跳钱那都是小儿科，中关村那能直接调计价器芯片上的程序，车行6公里，计价器显示10公里，就像7两秤那样。”老孟说。

　　“经常‘敲’客人，比如有客人到远郊或者外地，路上抽了烟，就找个车内有破损的地方，硬说是客人烧的，让他赔。假出租不怕投诉。”

　　假出租车的牟利秘技

　　王斌没有老孟那么胆儿大，他准备把假出租卖了。

　　“急用钱，下线伊兰特出租，车龄7年，行驶里程70万公里。车况好，手续全，买完就能上路拉活。”他在网上打广告，开价2万元。

　　“带全套手续，交钱后就能上路拉客。”在赶集网、58同城等网站中，类似以上介绍，出售下线出租车、花车（下线后重新改造成正规出租车外观，疑似假出租车）的交易信息达数百条。

　　来广营乡西北一处偏僻郊野，王斌的出租车停在一座平房院墙和树丛之间。

　　“车是从花乡买的，做了整套手续。”黄蓝相间的现代伊兰特，顶灯、计价器、京B出租车牌照齐全，和真出租别无二致。

　　微小的差别是：此车没贴交通委的营运资格证，车牌颜色也发淡。

　　“车牌是假的，套牌，京BG开头的出租车，还有3个月才到报废时间，到时你再重新套个牌。”王斌说，故意没贴营运资格证，开假出租的同行说，万一被查了，不贴这个证能少担些责任，拉活时没乘客会注意缺这个。

　　他指向印有“中实公司”字样的顶灯，“这也是假的，找修理厂花百八十元就搞定，要是不想花钱，就找辆车里没人的出租，把顶灯卸下来装自己车上。”

　　“这车我就晚上开。”王斌说，他以前是开黑车的，开了假出租发现自己还是胆小，紧张。但确实赚钱。”

　　“赚钱的门道在这。”他坐进驾驶位演示，“变速杆上有个按钮，连着计价器，你按一下，计价器上的金额就跳一块钱。”

　　王斌躲避查处的经验是：不去火车站、机场、工体附近，少去中心城区，他说，很多开假出租的同行都在怀柔、房山等远郊区县拉活。

　　“还有出租车驾驶员个人信息卡，找个假证公司50块钱搞定，上面姓名别印真名，照片也别用自己的，找张长得像的贴上就行。”王斌在车上信息卡的塑料膜上，画刻出一道道细纹，已然看不清照片上的人脸模样。

　　试车时，汽车刚发动一分钟，发动机上的一个阀门零件突然跳出，王斌急忙按了进去，但很快又跳了出来。

　　这两天，花乡出租车黑市上，很多车辆的雨刷器下都夹着一张纸：告旧车市场周边场外交易、违法停车车主通知书。发放单位是北京市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丰台交通支队。

　　通知中写道：花乡机动旧车交易市场周边道路（樊羊路、四合庄西路、丰台南路、四环辅路）违法停车占路、违法场外交易、大量无号牌车辆违法停放等行为，严重影响区域环境秩序，存在严重治安隐患。自5月29日起，各执法部门将联合行动，集中清理。

　　处罚措施中第三条显示：凡整顿中发现的报废车、拼装车一律强制解体，对涉嫌伪造、变造或使用伪造、变造机动车号牌、行驶证、驾驶证的，一律予以治安拘留，涉嫌犯罪的，移交公安分局刑事拘留。

　　■ 背景

　　2011年6月，北京市车管所成立“涉牌违法整治打击办公室”，组织专门力量，严肃查处涉嫌套牌、挪用、伪造号牌等重点违法行为。

　　据相关媒体报道，2009至2011年，丰台法院审理128件买卖国家机关证件犯罪案，46%的被告人买卖的证件为伪造的“京B”出租车车牌证和服务监督卡。“买卖这类证件，就是用于克隆出租车”，经办此类案件的刑事一庭副庭长张亚林说。“而几乎全部克隆的出租车都是从附近的黑市买的。”

　　A08-A0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易方兴 石明磊 实习生 萧辉

　　A08-A09版摄影（除署名外）/新京报记者 薛珺 石明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