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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忆沩
1964年出生于湖南。后任教于深圳大学文学院。2002年起移居北美。1989年出版第一部长篇小说《遗弃》。在中国文学圈,他是一个被传说的名字,被认为是中国文学界最迷人的异类。有批评家认为他的一些短篇小说达到了“博尔赫斯的高度”,并觉得文学界对薛忆沩作品的冷漠是一种羞耻。日前其五本新书:长篇小说《遗弃》、书评集《文学的祖国》、微小说集《不肯离去的海豚》、散文集《与马可·波罗同行》和《一个年代的副本》,由上海文艺、上海三联、华东师大出版社出版。
薛忆沩每天坚持晨跑,在北京是沿着长安街的沿线。薛忆沩有完美主义倾向,常常截稿前还问编辑,“可不可以把一个逗号改成句号?” 薛忆沩没有手机,他说在加拿大就更用不着了。事实上,他一直和大众以及圈子文化保持着某种程度的疏离,他自称是中国文学的在野王,是四分之一世纪在野的书写者,所以,他显得有些神秘。现在他带着五本书回来。
谈写作技法
“写作是一种智力游戏”
新京报:你说过你的小说结构很严密?
薛忆沩:我的结构很严密,第一章出现的一个杯子,到最后一章还在出现,所以《收获》的一个编辑说,我的东西也不需要改,也不能改。我连错别字都没有,标点符号也很标准。我写专栏,常常定了稿之后还要改很多字。
新京报:中国大陆50后、60后的作家里其实很少能看到结构的创新,为什么你很特别?
薛忆沩:我每写一个东西,都想要有结构的突破。《白求恩的孩子》是由33篇小故事组成,每个故事互相穿插,都不是独立的故事,都有很多枝节,所有枝节都勾在一起,变成一个完整的经历。写作对我来说是快感来源,是情感的表达,是智力的游戏。
新京报:《白求恩的孩子》其实是发源于你在加拿大作家格尔·斯科特的写作课上的期末作业。参加这样的写作课对你的写作有什么影响?
薛忆沩:课程本身没有什么影响,我当时有野心想用双语去写作,上写作课可以逼着自己写英文的东西。但其实故事是童子功,但我们如果用英文写作是没有这一块的。课堂上老师发现我故事非常好,结构非常好,他就会很奇怪,每节课他都会念我的文章,每次我都会得很高的分数。斯科特是加拿大很出名的现代派的作家,他有一本新书名字是《WHO IS I?》,这么明显的语法错误,肯定是他在做语言的革新,他是这么个人。但是他很宽容,什么文体都能接受,可以让你按照自己的路子走。
新京报:读你的作品会觉得你与你同一代的中国大陆作家不大相同,其中有一点就是你很少在写集体、写宏大的东西。
薛忆沩:我的文学观点就是文学还是存在主义的,是关乎个人的,但中国文学史里没有关于个人的部分。我总是要往里面走,这是我的写作方向,确实和很多大陆的作家不一样。
谈早期经验
“我是那13岁就死去的男孩”
新京报:你的母亲曾经问你,《白求恩的孩子》里哪个人是你,结果你说是13岁死去的那个男孩,为什么?
薛忆沩:那个男孩的精神状态比较接近我当时的精神状态。我母亲读喜欢对号入座,《白求恩的孩子》里面有个在蒙特利尔生活的,在国内小有名气的人,她就会认为那个是我,结果我说:“其实我是那个13岁死去的男孩。”她就很吃惊。
新京报:为什么说你和他接近?
薛忆沩:或许我也可能在13岁做出那样的事情,那是个不断追求完美的人,在写作上我也是这样。那个孩子比较早熟,他的经历也是我的一些经历。比如我提到过我看到一本诗集,里面有句话“在埋葬我骨头的大地上,爱情的花儿将生长。”我记得很清楚,那天我妈妈出去开会了,我在抽屉里翻到这本书,特别激动。但是我就找不到了这个诗集了。那是我的第一次失恋,“爱”本来是一个动词,爱祖国、爱毛主席、爱解放军……然后我发现“爱”还是个名词。这个经验也变成了书里那个男孩的经验。
新京报:你认为你的文学性是怎么建立的?
薛忆沩:以前有人问我对我影响最大的作家是谁,我说是列宁。我12岁的时候从列宁的书里读到“人不可能两次走进同一条河流”这句话,觉得生活全明白了一样。当时我哭了,那年我还哭过一次,9月9日毛主席去世。很长的暑假,无所事事,就大量阅读哲学、历史类书,这是我写作的一个来源,我不是从故事来的。16岁我订的杂志是《哲学译丛》。我在北航读书,带了两个包,一个包里是生活用品,另一包是《爱因斯坦文集》、《小逻辑》……再回到我小说的一个课题,我一开始就写城市,这在当时的中国很罕见。
谈文学意义
把我们带去看不见的城市
新京报:你在一篇文章质问我们为什么活着,现在有答案了么?
薛忆沩:答案在《与马可·波罗同行》的最后。“若要逃避地狱的折磨,有两种方式。第一种方式简便快捷,而且万无一失:接受地狱,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是流行的方式,大众的方式。而第二种则是马可·波罗的方式,是出众的、绝对的,可能以失败告终,要求持续努力。他用高贵的声音说:‘去吧!让我们在生活的地狱之中去寻找和辨认那些还没有死去的人吧!这种寻找和辨认就是我们自己活着的理由和意义。’”
新京报:《与马可·波罗同行》里其实是对卡尔维诺《看不见的城市》的解构,为什么解构它?
薛忆沩:文学是别处对此处的批评,文学总是批评,此处总是平庸,别处总是诗意、美感的。《看不见的城市》是只有语言和想象能把我们带往的地方,文学就应该把我们带去看不见的城市。
新京报:据说你现在的阅读主要是被英美文学占据?
薛忆沩:我长期喜欢读历史和哲学,小说我看看经典。国外有很好的传记传统,中国就没有这个。你看尤瑟纳尔的传记像小说一样,她爸爸说“这个世界上,什么地方都比家好”。有这样的一个爸爸,女儿不伟大才怪!
新京报:为什么?
薛忆沩:她爸爸其实是在反对陈词滥调,我们总是生活在陈词滥调之间。而我刚才说文学把我们带到看不见的地方,就是让你看不到陈词滥调的地方,可能是谎言,但是很有意思。在艺术面前,我永远卑微。
谈在野写作
独立文学本就很难
新京报:这次出版的《遗弃》算是你的旧作了,据说你还重新写了?
薛忆沩:我是从头到尾重新写,很多拐弯抹角的语言我都去掉了,变得很清晰了。我觉得就像是一个48岁的中年人和24岁自己的一次对话,时光倒流但又没有完全倒流。有个香港的译者就跟我说,他们是从文学的角度看我的作品,而不是像读一些大陆作家的作品,是从社会学文本的角度看,这是我很得意的事情。
新京报:你说自己是四分之一个世纪在野,在野写作会很困难吗?
薛忆沩:本来我们这种独立文学就很难,在野就更难了。但我从来不觉得发表困难是一个很太的问题,当然书如果能出版是一种良性的循环,有促进作用的。我去年读了一些中国年轻作者的东西,真挺不错的,有人说他们在模仿西方,但慢慢就这么开始吧。问题是能持续多久?这个很重要。不很受重视的时候,自恃比较高的时候,能坚持很长时间吗?西方那些作家能写很久,写到七八十岁。而中国作家都是写自己那一点点生活,事实上生活是很抽象的概念,你写了离婚,不代表你真的离婚,你要通过借鉴和想象,想象是很神秘的,而且要准确。
采写/新京报记者 姜妍
摄影/实习生 杨程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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