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8:特别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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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的薯条一年没兑现”

云南勐卯派出所民警刘新宇曾查获388公斤毒品,荣立一等功

2012年06月12日 星期二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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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月18日,勐卯派出所,一次抓捕行动前,刑警队队长刘新宇和同事穿上防弹衣。
5月17日晚,云南瑞丽,很少回家的刘新宇在家中和女儿做游戏,当天是女儿的生日。
5月20日晚,勐卯派出所,刑警队队长刘新宇在处理事务。
5月18日,勐卯派出所,刘新宇(左二)带队抓捕盗窃摩托车团伙。
5月20日,勐卯派出所,刘新宇的妻子和女儿过来看望他。

  姓名:刘新宇 年龄:31岁 职业:云南勐卯边防派出所民警 异乡工作时间:13年

  ■ 人物

  他笑眯眯地走过来。1米7的个头,黑黑瘦瘦,露出浅淡的肤色的部分,是背心肩带的形状,跨栏背心上的“边防武警”,写着他当年的痕迹,现在,他是一名警察。

  北京人刘新宇,在云南当兵13年,边防站查过毒品、指挥学校上过学、寨子里当过民警、当了刑警队队长、娶了媳妇生了娃……

  18岁当兵来云南,没想到一待就是13年,他说他的一生,重要的事情都在云南经历了。 

  A28-A2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郭超 A28-A2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浦峰

  【离家】

  异乡与故乡的距离

  挨打没哭 想家哭了

  他算了一下距离,4000多公里。

  北京——云南昆明——芒市——瑞丽——姐相,要在火车和长途汽车上辗转3天。

  这是刘新宇家乡与异乡的距离。

  儿时的家乡

  “吃吃这些野菜,你们北京吃不到。”5月17日,云南勐卯边防派出所,简单的晚饭,刘新宇就像个导游,介绍着每一道“稀罕”菜。他没意识到,他嘴里说出来的北京,已经是“你们的”。

  13年了,离家太久了,北京,在他的印象里已经模糊。

  最近一次回家是2年前,婚后第一次探亲假,他带着老婆和2岁的女儿。回家十几天,他都没带老婆去一趟天安门。“变化太快,哪儿都不认识了,南彩镇还在,儿时的房子都没了。”

  刘新宇是北京顺义区南彩镇人,几年前,他被评为北京优秀现役军人,老家顺义电视台去云南彩访他,记者问他对家乡的印象。他只能想起儿时戏水的河沟、伙伴们踢球的田地,还有老机场每天起落的飞机。

  记忆定格在1999年冬天。18岁的刘新宇应征入伍,当时服役地点有三个选择,一是延庆、二是石景山、三是去云南。跟父亲商量后,刘新宇决定,走远点,锻炼锻炼。“当时想,就当去云南免费旅游两年了。”

  他眼神停顿,回想着亲戚朋友送他的场景:父亲帮忙背着打好捆的被子,把一大兜水果装进旅行箱;母亲一直叮嘱,水果到了云南再吃。“没想到了云南,啥水果都有。”

  为啥不让想家想妈妈?

  刚入伍,云南德宏芒市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刘新宇体重不到100斤,母亲说他像个小猴子,怕在部队上被欺负。

  伍健是刘新宇在新兵连的老班长,在他眼里,北京来的这个新兵蛋子“要劲儿”。

  “小猴子”体能很好,各项训练都能顺利完成。唯独一个毛病,可能也是新兵从大都市带来的通病——“懒散”,伍健开始“归拢”这种懒散。

  一次紧急集合,全班士兵全部按时下楼,打好装备。“向右看齐”口令一下,意味着整理集合动作完毕,所有士兵入列,可刘新宇和另外一个北京新兵却继续低头系鞋带、整背包。伍健上去就照他俩屁股给了两脚。

  “伍健说他打过我吧,呵呵,我记得清楚着呢。”刘新宇淡淡地说,那一脚是他在新兵训练中第一次挨打,“我也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挨打没哭,想家却哭了。新兵训练期间的元旦晚会上,刘新宇第一次如此真切的想北京,想家人。“催泪弹”就是那首合唱的《军中绿花》,“亲爱的战友你不要想家,不要想妈妈……”

  “为啥不让想家想妈妈呢?凭啥呢?”歌还没唱完,训练场上已经有人抽泣。

  伍健说,当时思乡的情绪一下子感染了新兵们,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刘新宇抹眼泪。队长一看情况不对,急忙叫停,改唱一些振奋的歌曲。

  刘新宇说,三个月的新兵集训在身体上并没有感觉到累,更明显的是心累。

  这是个适应过程,北京人开始适应南方;年轻人开始适应军营。心态在一天天的正步走中,变化着。

  【立功】

  伪装与真相的距离

  退伍前两天的一等功

  如果不是那次立功,刘新宇现在可能已经转业——可能回到北京,在一个单位终老。

  新兵集训后,因为成绩优秀,刘新宇被分到机动队。每天除了训练还是训练,枯燥的训练。

  当兵的小伙都有立功的梦想,可对于他,现实与梦想的差距太大了。

  转折在2000年底来了。

  松糕鞋里的秘密

  他被分配到云南省公安边防总队木康边防检查站。木康边检站位于中缅边境,是境外毒品陆路运输的必经之地。

  刘新宇早就听说,这是个出缉毒英雄的地方。

  经过一个月培训,他跟着老兵一起学查毒,了解了毒品种类、查缉手段。

  这个新兵最怕查大客车,云南边境主要的客运工具就是卧铺客车,通常都要开十几个小时。车厢里五味杂陈,混杂着汗臭、酸笋、臭肉干味,甚至活牲畜也被允许带上车。“第一次查卧铺车,我一开门差点熏倒,强忍着查了几个人,下车就吐了。”他深深吸了一口烟,鼓起脸颊,眼角挤成一条缝。

  “还得查看重点人员的鞋、袜子。”说到这,他的喉咙紧了一下。

  第一次查到毒品,是在一只女式松糕鞋里。刘新宇回忆,那段时间,国内流行松糕鞋。

  那是一次交接班,刘新宇奉命检查一辆车,他注意到一个打扮干净的女孩。“穿得入时、又愿意坐卧铺车的不多。”刘新宇检查完女孩的包,没异常,准备下车放行。

  “一个小动作,她用裙子遮了遮鞋。”这个小动作在掩饰什么?他让女孩把鞋脱下来,上手一拎,心想“有了。”马上向班长汇报。用通条(缉毒战士用于试探毒品的工具)插入鞋跟,白色粉末漏了出来。刘新宇用舌尖一舔,苦涩味道:海洛因,确定无疑,培训课上学过,海洛因的味道类似感冒胶囊里的药粉味。

  这次查到的400克海洛因,在那时的木康检查站,战绩远算不上卓越。但那次经历让刘新宇相信,毒品可能藏匿在任何位置。

  “查”

  一等功来了,来得没有征兆。

  2001年6月13日傍晚,刘新宇和全组战士一起到检查站接班,例行检查一辆运送地板条的解放牌大货车。

  通过盘问驾驶员他得知,这辆车由瑞丽拉木地板条到海南,但车上的货不是在木材厂装的,驾驶员佣金也远超过正常运输酬劳。他把这些信息报告班长,班长下令“查”。

  “查”,一个字,一个命令,这命令下得不易。

  刘新宇一根接一根地抽烟,拼接着11年前的回忆和细节。

  “查”,就要担负万一没有毒品,货物损坏,全价赔偿的责任。

  虚惊的确发生了,打包密封的地板条从外观看,根本分辨不出哪个有问题。搬出来,拆开,没问题。再搬出来,拆开,没问题……

  汗水已从额头滑到裤腰。大家还在一块一块地查。7层地板条,查到中间位置,没任何异常。

  车厢里闷热,战士们心慌了,再查不到毒品,班组兄弟一个月的工资都不够赔人家的。

  刘新宇突然发现,三、四层的地板条打包规格不一样,比其他的多了一条。他抽出一包,没有像其他包装一样散开,地板条像用胶粘过。

  直觉?预感?现在说不清了,反正当时是“断定”。他在车上狠狠地摔开一包。

  “哗”,整齐嵌在木板夹层中的海洛因块,密密麻麻地码着。

  刘新宇这一摔,从这车木地板条中“摔出”海洛因530块,净重388公斤。

  事关重大,云南公安边防总队立即成立专案组,抽调最了解查缉现场的刘新宇入组,赴广东缉查贩毒主犯。最终案件告破,控制11名嫌疑犯,缴获7支枪。

  当知道被授予一等功消息的时候,距离刘新宇退伍还有两天。

  领导问他,“如果让你继续在云南边防干,你愿意吗?”

  谈话那天晚上,刘新宇闭上眼,睡不着,留云南?回北京?抉择就像站在岔路口,一会这边清晰,一会那边清晰。

  父亲支持刘新宇留下来,电话里,一向严厉的父亲告诉他,回来还不是时候。继续留在部队上出成绩吧。

  他与妻女的距离

  回家半小时 为女儿庆生

  【成家】

  刘新宇被保送到云南边防指挥学校。两年后,他回到瑞丽边防大队,被分配到姐相边防派出所。这是隶属于云南瑞丽公安边防大队的基层派出所,位于中缅边境线上,主管村寨的治安。

  傣族村寨的“流星雨”

  他穿上了警服。这个连云南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北京小伙,每天背着包、带着干粮,走进寨子里挨家挨户了解情况。

  喝酒,成了他与村民沟通的桥梁。少小离开北京时,他滴酒不沾,社区民警上班时间本不允许喝酒,但在少数民族寨子里,不喝酒?和村民聊天都是奢望。

  “这是习俗,你不喝人家给的酒,人家就觉得你是嫌弃人家的酒菜,不认你。”每次清晨下寨子,刘新宇都会遇到在路边摆张小桌子大早就开始喝酒的少数民族居民,“50多度的米酒,有时走一上午遇到几家,就喝几次。”

  有了这段经历,就不难理解现在的刘新宇为什么那么能喝酒了。

  一个派出所10多个人,要对44个村寨,17000多口人负责。

  渐渐地,刘新宇喜欢上了寨子里的淳朴,也真正融入了当地少数民族的生活。他有了傣族名字——艾劳敏(音译)。

  “艾是老大的意思,劳敏是星星在天空中划过。”刘新宇很喜欢这个寨子里的长辈给他起的名字,好听,有意味。他汉名叫刘新宇,傣族名字的意思是“流星雨”。

  媳妇是在相邻的陇川县讨到的。

  他云南话精进阶段,是与媳妇潘世静热恋的那段时间。当时,潘世静在昆明,两人两地,唯一的沟通方式就是打电话。

  “我俩有时候晚上打电话能连续打几个小时,把手机打没电了。”潘世静瞥一眼刘新宇说,现在倒好,距离近了,电话不打了,见面也不多。

  今年4月,刘新宇从姐向派出所调到勐卯边防派出所,担任刑警队队长。从乡下进了城。派出所是城区唯一的一个边防派出所,距离刘新宇家,开车只要5分钟。

  想天天在一起……

  5月17日,是刘新宇女儿的生日,女儿名字叫刘潘思晨,各取他俩的姓组成。夜里10点,刘新宇把派出所的工作交代给值班的战友,急匆匆地回家。刚到楼道门口,就听女儿跑下楼的声音,边跑边喊“爸爸回来了。”

  在二楼,父女俩就相拥在一起。刘新宇抱着女儿亲了又亲,“爸爸给你过生日来了。”“爸爸,蛋糕给你留着。”4岁的女儿站在沙发上,指挥妈妈切蛋糕。

  上次回家还是两周前。潘世静说,上次回来,也是取洗干净的衣服。

  爸爸的回家让女儿很兴奋,“你看,这是新裙子。”“妈妈,给我穿高跟鞋,我表演猫步。”刘新宇看着女儿乐,父女俩却没太多对话。

  孩子长到4岁,三口人在一起不到一年。辞了工作照顾家的潘世静说,“习惯了,其实这栋楼里,大多数女人都这样,老公都是干警察的。”

  坐了半个小时,刘新宇总是看表。女儿在客厅里跳舞、欢笑,妻子不停换着电视频道,刘新宇看着女儿傻笑。如果时间凝固,这一家每个成员都有一个沙发的距离。

  直到刘新宇要走,女儿才扑上来抱着爸爸的脊背撒娇。流两滴眼泪,女儿躲在妈妈身后向他招手。

  “听妈妈话,好好上幼儿园,爸爸再回来就带你吃薯条。”女儿没有追出来,刘新宇的承诺渐渐淹没在漆黑的楼道里。一个吃薯条的承诺,一年了,没有兑现。

  回去的路上,他说,任务压力大,有家也不敢回,觉得对不起女儿。

  想天天在一起,刘新宇最想天天在一起的,除了爷爷、父母,就是老婆和孩子。但现在跟他天天在一起的,是32个派出所同事。

  早上醒来,两声哨音响,大家就一起吃早饭。这天,是刘新宇值副班,早上7点30分的开车巡逻由他开始。

  瑞丽的清晨,比北京安静、温润。没有白天的燥热,也罕有汽车长龙的郁闷。

  车窗敞开,香樟树特有的味道淡淡飘来。刘新宇说,他喜欢清晨,因为夜晚是犯罪最天然的保护伞。巡逻到江边,他指指瑞丽江对岸说,那边就是缅甸了,山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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