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面的弱者

　　关于同情心，我猜一定有个阙值，能恰如其分地拨动同类的情感，短了不够，过犹不及。在北京，我表现得特别没有爱心，偶尔扔几个零钱，都是给了在地下通道里唱的北漂青年，对那些强行要钱的重度烧伤者，只想躲得远远的，要是碰巧他还过来摸我，我心里就会骂娘。

　　有一次从机场回家，在快轨上碰到个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拨弄我的肩膀，朝我打哑语要钱。我摆摆手，他居然对我做出一个鄙夷的手势，手指离我的鼻尖只有几公分，脸上写满了不屑。同样是讨生活，乌克兰这边可美好多了。卖艺者和乞讨者都是天然的，没什么组织，没什么毒害，不会平白无故化一幅恶鬼妆出来吓人，更不会强行要钱。

　　基辅球迷广场，每天都挤满了五颜六色的人。我总能看到一对中年歌手组合，中国记者说这是基辅版的旭日阳刚。两人坐在台阶上，一个唱歌兼弹吉他，一个敲鼓。唱累了，就躺在阴凉处休息。他们还挺爱国的，英格兰和乌克兰比赛时，我发现他们停下了手里的活计，专心给乌克兰加油。

　　顿涅茨克的顿巴斯球场周围，总有一个老人在草坪上卖艺，他像海明威笔下的人物那样健壮，而且有着红彤彤的、没什么皱纹的脸庞。他那忧伤的手风琴琴声和热闹的比赛氛围不怎么搭调，却有一番前苏联的情趣。我一度觉得他很孤独，后来发现一点也不，有球迷送他啤酒，他开心地笑了，立刻停下演奏，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想不到这么健硕的人竟然不胜酒力，直接躺草坪上睡着了。

　　在基辅的地铁上，我碰到过两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几岁，穿着干干净净的破球鞋。他们拉着小提琴，我听不懂，但曲调非常欢快。或许是他们脸上真诚的笑意吧，我没法拒绝，往琴盒里扔了几枚硬币。基辅的地铁上非常安静，没有“共同抵制乞讨卖艺行为”的声音。

　　很快就要回国了，这些天大概攒了半公斤硬币，我打算好好转一转，把这些带不走的硬通货留给那些可爱的卖艺者、乞讨者。有些文化能制造自由、安全、有尊严、体面的弱者，而有些文化只能造就反面人物。这就是我的感受，我也是其中的一分子，所以也要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