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最后五分钟的歌声,让我几乎热泪盈眶,这是我职业生涯里难得的宝贵记忆。我爱你,足球。”西班牙与爱尔兰的比赛后,贺炜在微博上发出这样的感叹。采访中,贺炜最爱说的一个词就是“正能量”。他希望自己在解说中不仅仅是讲明白阵型、技战术,还能传播足球中的爱意,传播足球带来的正能量。
三叉戟
本届欧洲杯,央视前方解说派出“三叉戟”组合,贺炜、段暄和刘嘉远妙语连珠。
C罗就是葡萄牙的核弹头,他的存在,就是核威慑。
在英格兰两个阿什利中,科尔的岁数比较大,所以另一个就叫“Young”(年轻)。
足球场上如果用时间来做单位,可能每一秒都会出现新的变化,如果用空间来做单位,可能每一厘米都会出现新的变化。
——贺炜
西班牙就像游戏里的终极BOSS,怎么打、怎么更换装备都打不死,似乎是无解的、无法摧毁的。
法国队用高超的技艺,就像是点了乌克兰球员的穴道一样,让他们空有一身本领却使不出来。——段暄
德国若能夺冠,每名国脚将获得30万欧元奖金,而希腊2004年欧洲杯夺冠奖金还没发,这是高富帅与穷人的对决。
——刘嘉远
风格 文艺范儿不带彩排
我的解说方式,相对文艺范儿,被大家认可我受宠若惊。
新京报:大家给你贴了个文艺范儿的标签,解说时特爱讲哲理,你平时就是个文艺青年吗?
贺炜:我说球风格比较文艺,因为我平时就是这么一个人,我绝对不会在说球的时候,表现出一个完全不同的我。说球是一个没有演练和彩排的过程,比赛会踢成什么样我不知道,在比赛实际过程中,出现突发状况,刺激到电视屏幕前的球迷时,同样刺激到解说席上的我。人在受到意外刺激的状况下,是最本真的。
新京报:解说和平时说话有很大区别?
贺炜:当然有区别,每个人在现实生活中都有面具嘛。我现在这样的解说方式,相对文艺范儿,被大家认可,我受宠若惊,会感恩,但有一天这种方式会被大家厌倦。厌倦的时候我也没办法,但这就是我真实的状态。接触过我的人,看过我写的东西的人都知道,这就是我,不是做出来的。
新京报:球迷可能更欣赏不做作的解说。
贺炜:你是做不出来某种状态的,心只有完全开放,才能感受到那么多让你开心的,让你刺激的东西,就像爱的状态一样,完全把心打开,去接受,对方给你那些,哪怕是刺痛,后面回忆起来都会是甜蜜的。足球也一样,当你完全把心打开之后,足球带给你的反馈,让你开心的你会欣喜若狂,让你痛苦的你会铭记终生。这样的状态才是真实的状态。
价值 刻意传达足球之爱
比赛中应该穿插价值观的表达,足球应起到引领正能量的作用。
新京报:你认为足球解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贺炜:足球解说中有两大要素,最大相关和最佳相关。
最大相关,是场上发生的事情,要跟它有关联,周围的相关的历史资料,都糅合进来,最好能把交战双方宗教、文化、历史背景都融合起来。我争取做到这一点。一脚射门,守门员没扑到,这两个队员会有什么样的交融,他们可能曾经是同一个俱乐部的队友,两个人代表不同的国家,两个国家在历史上有什么样的恩怨。
最佳相关就是该说某些资料的时候,你恰到好处说出来,你有时候不需要把所有背景都交代出来,但是那一瞬间,有个超级慢动作,平时可能2秒,但此刻放了5秒,你需要把最佳资料说出来,你可以看射门队员的眼神,守门员的眼神,联想这两个队员,就只说一个资料,这就叫最佳相关。足球应该起到的关键作用,是引领正能量。
新京报:解说中会不会带有某种使命?
贺炜:足球解说,把球说好是最基本的,但我还想让大家明白,足球即是人生。30分钟前你浪费机会,30分钟后就会遭到报应。我会在解说中,把能够体会正能量的瞬间扩大。其实完全可以正常讲,这个队员摔倒了,另外一个把他拉起来。但我会讲,场上拼得很凶,谁输谁就可能回家。但是在拼争时候,作为人类的个体,我们之间没有个人恩怨,我们拼的只是形式……类似这样的正能量,我会刻意去传达。我的使命,就是让更多的人感受足球的爱意,传播正能量。
新京报:中国球迷需要这种正能量?
贺炜:中国足球表现出特别糟糕的状态,非常畸形,人们看足球更多的是泄愤,发泄自己在其他领域受到的不满,足球本身的美已经退为其次了。中国那么多足球论坛,表达的是愤恨,不是爱意,我想让大家体会更多足球的美,超越民族、超越国家,表达出人类共同的美好情感。就像爱尔兰的歌声,是会感动大部分人的,让人明白,足球是这么美的一件事。这就是我一直在思考的问题。
观赛 最意外荷兰三连败
最初看球时,爱上的那支球队和那拨球员,就像他(她)的初恋。
新京报:这次欧洲杯有什么感觉意外?
贺炜:荷兰的三战皆负,俄罗斯、波兰未能出线。大部分体育媒体的预测都是A组波兰、俄罗斯出线,波兰占有天时地利人和,没想到另外两支球队出线,尤其是希腊击败俄罗斯,希腊有严重经济危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在如此关键的比赛中获胜,实在是让人备受鼓舞。我本来看好荷兰进决赛,即使输了第一场之后我还是相信。但没想到他们不出线倒也罢了,还三战皆负。
新京报:对接下来的比赛预测是?
贺炜:荷兰掉队了,西班牙和德国是夺冠概率最大的。
新京报:这届欧洲杯中个人比较喜欢的球员?
贺炜:每个人最初看球的时候,爱上的那支球队和那拨球员,就像他(她)的初恋。我欣赏的球员早已经四十好几,我看这次比赛中的球员,都像看出类拔萃的孩子。比如C罗,当然他已经是世界巨星了,他个人进球数不如在皇马那么多,但是对方防线的最大威慑,队友因为有他的存在,能得到更多机会。还有意大利的布冯,西班牙阿隆索、哈维,德国诺伊尔、克洛泽,你会发现我比较倾向于成熟稳重的。
新京报:你认为本届欧洲杯最佳进球是?
贺炜:到目前为止,是小组赛最后一场伊布那个进球。当然巴洛特利的倒勾也很精彩,但那是兴之所至,突发灵感,运气又好。伊布那个是设计好的,而且吃的部位极准,踢过球的人就明白,伊布那个球和巴洛特利的进球的区别,伊布是自己设计要那么打,而且打出来了。巴洛特利不知道怎么踢,灵感来了,在十分之一秒内做的动作,至于踢出来效果怎么样,他自己也不确定。总之巴洛特利的是灵感,伊布的是实力。
幕后 徒步两小时回酒店
我在看球、做记录,信号一通,我立刻可以接着说。
新京报:作为台前光鲜的你,背后有没有不为人知的辛酸?
贺炜:其实解说的90分钟是最自然的抒发状态,是最舒服的。而之前为了这90分钟,做了艰巨的工作,遇到的种种麻烦,是超出很多人想象的。旅途劳顿、证件问题、安保刁难、计划改变等等。比如这次安保人员培训不到位,不知道某些证件怎么用;比赛期间的交通情况恶劣,有一次我徒步两个小时才到酒店,根本找不到交通工具。观众朋友们只需要听到:“这场比赛是贺炜为您现场解说的,再见。”再见之后,他们就可以去睡觉了,他们不知道我要徒步走回酒店,给自己煮碗方便面,晚上因为说完球比较兴奋,走完路身体非常疲惫,身体的疲劳和精神的兴奋交织,会导致失眠,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天明。
新京报:C组小组赛末轮,前60分钟是后方解说,出了什么状况?
贺炜:IBC线路传输出了一些问题,导致了不光我在IBC解说,刘嘉远在现场评论席的解说也是,突然就传不回去了,后方救火队员说了60分钟后,我和刘嘉远的信号才能传回去。
新京报:那段信号传不回去期间,你在做什么?
贺炜:这次是中途出了状况,凭借多年的工作经验,我自己有预判,有可能还会再回来。我一直在看球,随时备着,外面在抢通,我在看球,做记录,因为场上比赛没停。场上几次进攻,几次红黄牌,哪一方几次进了禁区,换了哪些人,都在记录,所以信号一通,我立刻可以接着说。
新京报:作为解说,你会去看训练,跟球员接触吗?
贺炜:有时间的话一定要去。跟队才能明白一些重要信息,我跟很多中国队队员很熟识,能从他们那里了解很多资料。其实解说员也是记者,是电视记者的一个工种。
新京报:解说时会不会断片儿?
贺炜:经常出现。一个人自说自话很容易卡壳,没有交流对象嘛。两个人交流,说一晚上都事儿。我得感谢大量比赛的积累,让我知道怎么接自己的话。
场下 好解说肯定是话痨
不说球时,买张票去工体,喊到嗓子哑,全情享受。
新京报:解说过别的项目吗?
贺炜:说过网球,特别少,应该不算太好,因为有更专业的人。我对别的项目很有兴趣,高尔夫、网球、篮球……球类运动都喜欢,自己经常游泳、打网球、高尔夫。所以解说足球时老能听到果岭推杆、网前截击、非受迫性失误之类的,这都是因为平时喜欢这些运动。有机会的话,想尝试一下其他项目的解说,但和这些成熟的同行相比,自己水平肯定不行,能偶尔客串一下就不错了。
新京报:作为足球解说,你球技如何?
贺炜:我本身也爱踢球,不让我踢球我会疯的。不过我没想过要当专业运动员,我从很小就知道我要当足球解说员,非常明确。让我再选择一次,我依然坚定选这个行业。
新京报:电视上说那么多话,平时会不会特安静?
贺炜:刚说完比赛大概几个小时,你不太想说话,你把想说的话在过去一个半小时里表达完了。如果你日常生活中很木讷,在解说时很可能也说不出话。因为你习惯有想法在内心和脑海里转悠,不会形成语言表达出来。所以好的解说员平时一定是个话痨。
新京报:你是哪个队的球迷?
贺炜:早年的阿根廷、荷兰、意大利、法国、葡萄牙,但是这些球队都不在他们最好的状态。现在看这些年轻球员,已经没有当初那么澎湃了,就像人生一样,年轻时候你相信爱情,相信美好单纯的存在,等你长大了你就不相信了,因为你长大了,你明白了这个世界真实的状态。
新京报:解说中会多少带些个人情绪吗?
贺炜:当然不可以。解说是个工作,你在工作中,和个人爱好要分开。有些人不能理解为什么要分开,那是因为还没有真正踏入职场。当你有了一份职业,你会明白职业和爱好的区别。我不说的时候,我是个球迷,我可以买张票去工体,喊到嗓子哑了,全情去享受。但解说的时候,你必须要抽离一些,不能带入个人的偏向和喜好,这是基本职业道德。
那些球那些事
足球场上被人铭记的不只是胜者。
2010南非世界杯,英格兰对德国,多年以后我可能忘记了谁为德国进的4个球,谁为英格兰扳回了一个,但是我会记得兰帕德打在横梁上弹出来的那个球。
1998年世界杯美国对伊朗,当时那两个国家正在冷战,然而场上运动员在拼抢中甚至互相让,他们想表达的就是足球让政治走开,大家都要享受足球。两个国家可能势同水火,但足球是队员们的共同的信仰,那样的比赛我记忆深刻。
1986年世界杯,马拉多纳先是用“上帝之手”首开纪录,然后又连过5人梅开二度。那场比赛如此被阿根廷人津津乐道,马拉多纳从此成为阿根廷的英雄。
两个进球,一个魔鬼,一个天使。大家更不会忘记,1982年,阿根廷跟英格兰在马尔维纳斯群岛打了一仗,阿根廷战败,丢掉了马岛。之后两个国家在各个场合断绝来往。直到4年后的世界杯,两个国家的球队被分在同一个小组,除了足球,阿根廷再没有可以对抗大不列颠的武器了,马拉多纳用那样的方式,嘲弄了英格兰,用一个谁都没看见的手球玩弄了你,然后用足球场上匪夷所思的技巧,把你完全击垮,那场比赛才会被人们记住。
光看那场比赛,会觉得是马拉多纳一个人的比赛。后来我知道马岛战争的背景后,才知道那场比赛承载了太多阿根廷人的寄托。虽然我认为足球应该让政治走开,但有时候既然不愉快发生了,只有在足球上做解决的时候,那场比赛就太解恨了,所以阿根廷人会永远觉得马拉多纳是球王,那场比赛对我产生了极大的影响。
文/贺炜口述
新京报特派记者 田颖 发自华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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