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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成的生平经历,便是他的杰作”
回顾二十世纪中法文化交流史,必然要提及一位传奇人物——盛成,他曾被法国《世界报》誉为“中国的马尔罗”,他所走过的漫长人生历程,给人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在诸多面临抉择的重要历史关头,他总是敢于站在时代的最前列,在盛成的漫长人生历程中,其错综复杂、非常戏剧化的经历,无疑使他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世纪见证人”。所以,我想借用法国作家莫洛亚对马尔罗的评价,得出一个相同的结论:“盛成的生平经历,便是他的杰作。”
盛成,字成中。1899年出生于江苏仪征的一个文人世家。其曾祖母阮氏,为“乾嘉汉学”的代表人物阮元的堂妹;母亲郭氏,是清末“太谷学派”弟子张积中的后人,太谷学派是清末嘉庆道光年间,安徽人周太谷创办于仪征的“民间儒家”学派,是儒家思想不显传的暗流。推崇儒家圣功学说,宣扬儒释道三教合一。结合当时的国情,太谷学派有求同存异、兼容并包的思想,反对封建专制,主张以养民为本,推动社会变革,追求思想自由。
这种家庭文化背景的浸染,赋予盛成鲜明的个性与思想。让我们看看这位被誉为“世纪见证人”的自由主义知识分子,所创造过的个人“历史神话”:从辛亥革命中年龄最小的同盟会会员,到“南京光复”起义中的“辛亥三童子”;从“五四运动”中“火烧赵家楼”的亲历者,到长辛店铁路工人“救国十人团”的工运领袖;从参与创建法共的早期领导人之一,到法国超现实主义“达达派”追随者;从轰动法国文坛的《我的母亲》法文小说的作者,到登上巴黎大学中国学院的讲台;从北京大学法文教授,到“淞沪抗战”中十九路军义勇军政治部主任;从“抗敌协会”赴台儿庄前线劳军的特派代表,到深入敌后、九死一生的“游击教授”;从抗战胜利北平的接收大员,到羁留孤岛、身陷囫囵的台大教授;从重返故土的海外赤子,到法兰西荣誉军团骑士勋章的获得者。
他的传奇人生及其生动的著作,为我们展示出一幅完美的画卷,它所讲述的是20世纪中国走向现代化的历程,以及东西方文化的碰撞与融合,更确切地说,是中法文化交流的历史。
法国政治生活的参与者
盛成是于1919年11月抵达欧洲的,之前他是长辛店京汉铁路工人。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参加了五四运动,并且成为铁路工会的代表,往返于天津与北京之间,为罢工筹集经费,期间认识了吴稚辉,通过他接受了无政府主义思想,并积极投身于勤工俭学运动,决定去欧洲寻求“科学与民主”的救国之道。
初到法国,由于盛成法语水平比别人高,很快就在工厂里找到工作,开始了半工半读的求学生涯。他先在巴黎的木器加工厂打工,很快就进入旺多姆中学学习。在那里,他加入了法国社会党(S.F.I.O.)。当时正值左翼思潮在欧洲崛起,而盛成思想进步,来法国之前是中国铁路工人的工会代表。这使得他很快就融入到这一政治变革的中心,亲眼目睹了法共的诞生,并成为南方朗多克省支部的召集人,被选为书记。于是,盛成在旅欧中国共产党支部成立之前,就已经成为一名法共党员。
作为社会党多数派,他出席了1920年12月在图尔举行的全国代表大会。会议结束前,他匆匆离去,到里昂迎接刚刚到法国的周恩来、张申府等人。这批学生日后成为改变留法运动的重要人物,并且发展为旅欧共产党支部的领导。
一些远离斗争中心的个人主义者,其中大部分没有成为共产主义者。盛成的情况比较特殊,他曾经一度是共产主义者,后来没有继续留在其中。事实上,盛成在蒙比利埃与一些极左的无政府主义者、革命的工团主义者以及和平主义者关系密切。他竭力提倡劳工神圣,组织勤工俭学同盟,实行工学主义,有明显的无政府主义倾向。
1926年5月7日,在塞特世界语工人组织的一次会议上,盛成做了长篇演讲《和平之中国》。该发言让他一举成名,很快印了一本小册子。封面上印着这样几句话:
“对欧洲人说,在中国我们是爱好和平的。去问他们,为什么你们随心所欲地给我们派来传教士,运来鸦片和炮弹呢?……”
在这篇讲演中,盛成先介绍了中国历史和文化的基本面貌。他指出:“中国从本质上是爱好和平的。它不是对外扩张的民族。”盛成强调说,怎么能不把基督教当成帝国主义的侵略工具呢?”不难看出,盛成对基督教在中国的传播,持坚决反对的态度。接着他又阐述,西方列强的侵略给中国带了资本主义。这就意味着带来了资本家的剥削,以及与之对立的工会,和革命运动。所以,盛成坚信“国际与中国的无产阶级为了拯救被破坏的和平,准备起来革命”,并且最终抵达“真正的和平”。
但是盛成并不拒绝西方文化。他之所以来欧洲学习,其目的并不想让中国变成欧洲的模式,只是想唤醒自身独有的特性,这样对西方表现出的奴性可以逐渐淡化。最终,在理性、科学和互助的前提下,全世界所有民族一起迈向一个“天下大同”的和谐社会。
与瓦雷里的不期而遇
盛成与瓦雷里的相识,有一定的偶然性。我们所看到的《我的母亲》序言,其背后有很值得研究的写作背景。如今,这篇序言已经收入《瞩目当今世界》一书,其写作动机远不止是对《我的母亲》一书的阅读感受,且其中的观点由来已久。
早在1895年,瓦雷里发表了《鸭绿江》一文,内容涉及1894年的中日甲午战争,旨在批判西方现代文明对东方古老文明的侵蚀和破坏。文章的形式极为独特,虚拟了一场欧洲人与中国文人之间的对话。诗人表达了对亚洲国家西方化的忧虑,因为他们在效仿欧洲“失去理智的混乱”。这似乎与罗曼·罗兰所痛斥的“欧洲的野蛮”如出一辙。
1927年5月18日,瓦雷里的母亲去世了。蒙彼利埃大学理学院学生盛成,在蒙城车站,他意外地遇见了为母亲料理丧事归来的诗人。他并不掩饰渴望结识诗人,并且请他看看正在写作的《我的母亲》。“我身上揣着书稿,总是想到你在塞特山岗上的沉思,在那座山跟前,我从未停止过虔诚的思考,与此同时,我拟出了我的小说开头几页,关于我母亲的故事。”盛成对未来的中国充满信心,他写道,“因为中国再也不能沉睡下去了,他们要站起来,无论如何,年轻的中国要站起来,”……
1927年11月21日,瓦雷里终于回复了盛成。实际上,瓦雷里对外的联系都是通过秘书来处理的。对于盛成的请求,诗人通过秘书有所了解,他这样写道:“就他所给我讲述的这些内容来说,我深信你可以毫不费力地,很快找到一个出版商,这是一部非常独特的、朴实的作品,其风格是如此纯粹和真实。”他同时承诺,“请让·波朗先生审阅你的书稿《我的母亲》。阅后他可能会将其中一些章节刊发于《新法兰西评论》。”
之后的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瓦雷里在家里接待了盛成,不久出版社就跟他签署了合同。1928年7月,《我的母亲》由亚丁阶(Victor Attiger)出版社出版,销路相当不错。年轻的作家成名之后,各地的邀请函纷至沓来,他应邀赴瑞士和比利时演讲。事实上,他这时已经被聘到巴黎大学执教。
1928年,盛成与瓦雷里关系变得更加密切。1928年3月6日这天下午,盛成身着一套崭新的西装,出现在巴黎大学的讲台上。瓦雷里前去聆听了他在巴黎大学主讲的第一堂课。著名诗人与班乐卫一起出现在教室的第一排。盛成把中国科学的渊源《易经》作为首讲的主题,他生动而精辟地阐述了“天下殊途而同归”的道理。
瓦雷里为《我的母亲》所做的序言,最先发表在1928年春季号的《交流》(commerce)杂志上,题名为:“为一个中国人著作所作的序言”,后面节选了《我的母亲》部分章节。1931年,由Stock出版的《瞩目当今世界》中重新发表,文章题目为:“东方与西方”。原题在副标题之前,根据该文的一个注释,我们发现这是针对《鸭绿江》的一篇精彩的演说辞。
1927年12月31日盛成曾经写下一首诗,题赠给瓦雷里。很明显这首诗受到过《鸭绿江》一文的启发。故而我们得出这样的结论,在《我的母亲》出版之前,瓦雷里就已经给盛成看过这篇文章,所以我们推测,这篇序言中的一些观点,是两位作家相互交流之后,所产生的观点的集合。
盛成在留法十年期间,先后受到过无政府主义、共产主义、和平主义等社会思潮的影响,也曾经感到过迷惘,但是,当他深入到法国文化实质中,与法国文人进行最直接的交流之后,他不再徘徊和迷茫,而是回归到家族传承的儒家思想,并且找到了一条实现人类真正和平的道路,即:“大道归一”,也就是“天下殊途而同归”!
□胥弋(中法文化之旅丛书、左岸译丛主编。上世纪末,偶然与盛成结识而致力于“盛成研究”,曾任《盛成研究》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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