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手艺

　　■ 格格不入

　　我想了想，说：其实你的按摩手法很好。她又把头抬起来：真的啊？！谢谢！很少有客人夸我这一点……她唉了一声：不瞒你说，我开始做这一行，是很认真学的，但是，那个后来……

　　出门旅行，累得半死。看见街角有家捏脚店，进，在柜台处问：老板这里可以捏脚是吗？

　　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一秒钟游离和犹豫，但是立即就热情起来：是的是的！好像他才想起自己的营业内容，而为此很高兴似的。

　　走进去，捏脚店有点昏暗，粉红色和暖黄色的灯光让人昏昏欲睡。我心里有点打鼓，觉得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地方。坐定了之后，一个女服务员推门而入，打照面的时候我们彼此都吃了一惊：她的眼神里写着：怎么是个女的？！我的眼神是：怎么是这样的一个女的？！

　　她穿着紧身短裙，化着浓妆，十寸高跟鞋。我从捏脚椅上站起来，重问了一次：嗯……这里可以捏脚吗？她看我这么紧张，反而笑了：可以可以的。她把我安顿下来，开始给我捏肩。她一下手我就知道她说“可以可以的”是没错的，她手法有力准确。我心安了一点，但彼此无言，小斗室里安静得有点窒息。

　　她征求我意见之后，打开了电视。电视里的节目是一个纪录片，讲小时候的记忆，有一个片段是爆爆米花。

　　那女孩很高兴地说：啊，这和我们老家是一样的！我听口音有点耳熟：你是四川人？她点点头，被睫毛膏刷成苍蝇腿的睫毛在灯光中晃动，长长的阴影投在眼睛下面的皮肤上。我说：我们小时候也是这样爆爆米花，我还被吓哭过。她该给我捏脚了，于是蹲了下来，一边抚弄我的脚一边用仰视的角度笑着看着我：咋个不是呢，我小时候也最害怕那个！浓妆后面的脸，简直就是天真无邪。我说：我也是四川人。

　　说了这句话，接下去应该我们互相问你是四川哪儿的。但是她却又一次沉默下去。我想了想，说：其实你的按摩手法很好。她又把头抬起来：真的啊？！谢谢！很少有客人夸我这一点。我说：真的，你很用心，力度也很合适。她唉了一声：不瞒你说，我开始做这一行，是很认真学的，但是，那个后来……电视里传来童年的一首歌：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我们都轻轻哼着接下来的旋律。再后来，我居然睡着了。

　　走的时候，那姑娘已不在了。我起身埋单，专门问了她的工号，是18号，我特地找到老板，狠狠地夸了她，说：老板，这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手艺，帮我转告，谢谢她。

　　□桑格格（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