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半年上演三部话剧,人艺导演高调推出“中国制造”计划,回应争议
连日的雨水驱走燥热,带来些许凉意。排练厅里,十多个年轻人一字站开,场边坐着一个中年人,个头不高,嗓门不大,脚上那双普普通通的黑布鞋反倒有几分显眼。作为全中国最主流的剧院——北京人艺的一名导演,李六乙的神秘令人有些费解,即便出席自己新戏的发布会,也是寥寥几语就脱了身。
上世纪八十年代,李六乙从中戏导演系毕业,进入艺术研究院钻研戏曲。八年过去,就在即将加盟中央实验话剧院的关口,他阴差阳错地被林兆华带进了人艺。这两个人最初的交集可追溯到1982年,那年林兆华排出了惊世骇俗的《绝对信号》,彼时刚到中戏报到的李六乙就坐在观众席里。后来有几年林兆华的日子不太好过,在一次人艺内部会议上,缺席的林兆华连人带戏被批了个狗血淋头,李六乙看不过去,“和他们干起来了”。
2000年,因为执导了一版颇具实验性的《原野》,李六乙背负了很久的骂名,此后几年,他在人艺面临无戏可排的窘境,对正值创作高峰期的人而言,这无疑是严酷的惩罚。也是在那些年,他开始频频走出国门,在各大艺术节上崭露头角,逍遥自在的日子缓解了郁积的隐痛。
今年上半年,李六乙执导的《家》《推销员之死》《北京人》陆续登台,上月底,他专门召开发布会,宣布了名为“李六乙·中国制造”的新计划:三部古希腊悲剧《安提戈涅》《俄狄浦斯王》《被缚的普罗米修斯》和藏族史诗《格萨尔王》上、中、下三部,它们将形成东西方古老文明的一次对话,其中《安提戈涅》本月底将举行试演,并于11-12月在北大百年讲堂公演,明年春季还会登上国家大剧院的舞台。而这个计划也大概是这个生性低调的人平生最高调的一次亮相。李六乙说:“这次跳水里了,要么淹死,要么游到对岸。”
大家都挣钱去就没意义了
新京报:一下发布了6部新戏的计划,酝酿了多久?
李六乙:其实一共9部戏,这6部是一个系列,另3部是原创,有《小城之春》《再见鲁迅》和京剧《蝴蝶梦》。
新京报:新计划叫“中国制造”,名字很响亮,印象中你是第一次这么高调。
李六乙:其实我心特别静,从来没这么招摇过。这次是被卢芳、荆浩、苗驰(2012版《推销员之死》演员)这帮年轻人感召了,他们说,大家都挣钱去就没意义了,还是要做点有意义的事。
新京报:你熟悉戏曲,为什么没选中国戏曲来对话古希腊戏剧,而选了《格萨尔王》?
李六乙:古希腊悲剧里更深层的内涵是人和宇宙的关系,中国文化中《格萨尔王》最有这种力量,格萨尔宣扬大统一、不要打仗,传递的是博大的善和美。
新京报:胡军演你导的《原野》时,他说演不懂,观众也看不懂。十多年后再合作《格萨尔王》,你有没有担心?
李六乙:《原野》对当时的演员来讲有很大的距离,我能理解。胡军现在非常成熟,也一直演话剧。他是卢芳的先生,看到卢芳这些年演我的戏,对她和戏剧都有了新的认识,而且我们都在成长。
其实做传统的东西更容易
新京报:上半年你有《家》《推销员之死》《北京人》上演,《家》偏于传统,童道明说:“如果没有最后一幕,你觉得那是李六乙的戏吗?”
李六乙:他很客观。《家》比《北京人》更往回走了一步,所以大家都喜欢。《家》的前几幕我只想说明一个问题:这种所谓传统的东西其实很容易做,不需要费多大劲。
新京报:《推销员之死》首演后有很大争议。
李六乙:这部戏的遗憾在于,一些演员的认知和个人能力没有达到我的要求,作品没有达到我要的完整性。但它和老版没有可比性,你不能拿两种不同美学体系的东西来比较优劣。
新京报:人艺的观众走进首都剧场时可能全无心理准备,你是在挑战他们吗?
李六乙:如果客观上起到挑战的效果,我觉得也很好。真正的艺术一定要走在观众前面,很多戏之所以不好看,就是因为伺候观众太多。
新京报:《推销员之死》和《北京人》都用了很多间离手法,正在排的《安提戈涅》也是,我注意到你把很多对话处理成了独白。你是不屑让观众为了剧情落泪吗?
李六乙:这个时代真正缺少的是理性。让观众掉入具体的、个人化的情感里,我觉得反而把作品做小了。要从个体到社会,从社会到历史,这才是经典应有的价值。
■ 引路前辈
欧阳山尊 老艺术家胸怀很大
2006年前后,人艺内部出现了很多矛盾,遂请来老前辈欧阳山尊出面调和。欧阳山尊点名让李六乙来排年度大戏《北京人》,并以高龄出任了该戏的艺术指导。
我和山尊老师之前不认识,见都没见过。他从我过去的戏和一些媒体报道里认识了我,觉得我特别有才,很喜欢我,这是我的幸运。
当时他找我来排《北京人》,剧院也很诧异。很多人觉得,山尊老师九十岁了,而且我们很多观念完全不一样,但事实上,我们十分钟就谈拢了。他第一句话就说,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在剧院就是革新派,第一次排《关汉卿》我用真马就上去了。这在当时是很现代的方法。
他老说,我们是校友,我不是老师,我是你的师哥。他是一个很严谨、有自己认识和艺术观念的导演,这种艺术观念是发自内心的。
他特别谦逊,经常来看排练,我们交流也很容易,你把想法说清楚就行了。他们这代老艺术家很真,胸怀很大,他知道艺术需要创造、需要不同。
林兆华 他激发了我的“反骨”
1995年,李六乙本来要去中央实验话剧院,后来林兆华把他带进了人艺。如果当年去了实验话剧院,李六乙后来在国内的发展之路很可能会完全不同。
说大了这是命,说小了就是偶然。我去实验话剧院是徐晓钟老师推荐的,之前跟他们合作了《庄周试妻》,和赵有亮(时任中央实验话剧院院长)也聊得非常投机。赵有亮正好去上海出差,这期间人艺找我了。我问,赵老师,这怎么办?赵有亮非常开明,他说,你去人艺啊,兆华要你多好啊。因为“实验”那时没人艺有钱,排个戏很困难,戏也少。
林兆华是我非常认可的艺术家。我来北京看的第一个戏就是《绝对信号》,那时候觉得,哇,戏还能这么弄!这奠定了我后来潜意识里比较有“反骨”。
我没跟林兆华说过这些,这么说太肉麻了。平时交流也就三言两语。他来看我排戏,我去看他排戏,互相就说说戏,说说大的感觉,碰到也会耳语几句。
口述:李六乙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陈然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郭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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