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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迪克的传统之美

2012年07月21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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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伦道夫·凯迪克《凯迪克的图画书》,张璐诗译,连环画出版社,2012年6月。
[英]凯特·格林威《凯特·格林威的图画书》,屠岸等译,连环画出版社,2012年6月。

  伦道夫·凯迪克和凯特·格林威,是19世纪中叶最重要的儿童插画大师,以他们的名字命名的美国的凯迪克奖和英国的凯特·格林威奖,分别代表英语世界图画书的最高荣誉。他们和稍晚的美国图画书作家波特小姐一起,开创了现代图画书的传统,他们第一次把儿童作为阅读主体,以美轮美奂的画笔为孩子们创作插画。

  虽然西方图画书是最近一百多年兴起的新潮流,但是这一历史并不悠久的传统,对塑造儿童的童年生活,甚至建设一个更文明的现代社会,都产生了难以估量的深远影响。可以说,最近一百多年的西方儿童,是读着凯迪克、波特小姐、李欧尼、安东尼·布朗等一代代图画书大师的作品长大的。

  然而在国内,早期图画书开拓者凯迪克本人的作品,却一直是图画书版图上的一块空白。毛毛虫童书馆精选凯迪克9部图画书代表作,与另一位图画书开拓者凯特·格林威的4部作品共同推出,填补了这一重要空白。加上之前早已引进出版的波特小姐《彼得兔》系列,西方图画书的源流与传统,第一次得到了完整呈现。

  □书评人 十合

  “在这朴素的气氛里,弥漫着热闹的气息,就像这个世界是自己造出来似的,又自在又得意。”Paul Hazard这样描绘英国的传统童谣,但同时,那些仅靠音韵来联结的歌谣也是“断了线的空想的风筝”,即“没有意义的语言组合”、“纯粹以幻想聚合的诗”。如何捕捉这看不见的风筝的形影,就成了插画家伦道夫·凯迪克的任务。

  拉幕,正剧、闹剧、情景剧开演

  凯迪克深谙讲故事的姿态。《约翰·吉尔品外史》开头是低头、微躬、手执注明文图作者名字的偌大纸页的造布商,仿佛拉开幕布欢迎演员上场;《杰克盖了个大房子》开头则是一扇半开的门,邀请观众进入一个半真实半荒诞的世界,而门口谦恭又亲切的杰克即刻退场,腾出房子以供好戏上演。凯迪克很会设计这种幕后导演般的戏中人,让他们和随后粉墨登场、活色生香的诸类角色在不同的阶段各就各位,守卫或参与故事。

  画页以类似于4/4拍的音乐节奏来放置,基本上三个黑白一个彩页,如此反复不已,契合了民谣抑扬顿挫的声调。黑白画多为简练的钢笔速写,干脆利落地抓住人物、情节与场景的核心特质。马儿在街头狂奔时,约翰·吉尔品揪紧马鬃,斗篷如鼓满的风帆飞腾,假发和帽子乱飞,踢蹬得马蹄后尘烟四起。一个漫不经心又狼狈不堪的滑稽人物就活脱脱飞扬起来,而这种激烈的快动作也给故事搅出了动荡的气流。这寥落的线条几乎是以一种天才式的本能攫住了视觉叙事的潜力。彩页则较为庄重、华丽,多以纤毫毕现的笔触给每个角色一个特写。黑白交织的艺术也未曾怠慢动物形象。那鬼鬼祟祟的老鼠、煞有介事的猫、悠闲蹲坐神情慵懒的狗、戴着眼镜装模作样读字母卡的猪……一如我们的世态人情。

  当然,所有活灵活现的角色并非只为了成就自己,即使他们自在又得意,也免不了要演戏来娱乐我们。凯迪克采用了繁简交替的叙事艺术。

  在《杰克盖了个大房子》里,如何抓住那种滚雪球式的句式和其间掩饰不住的狂欢气息?画面无意重复文字,直线叙述,撇清繁杂却又蓄势待发,一路唯恐天下不乱,最后落得个大圆满——无厘头的闹剧达到顶点,归于平静温恬的正剧。相较于这种诠释性的简洁笔法,更多的时候凯迪克毫不吝惜他的想像力。在《稀罕,稀罕,真稀罕》里,他像一个天生的戏剧导演,二话不说,先给拉大提琴的猫安了个阔气的舞台——一张大饭桌!再安插一堆活跃的小观众来伴舞。接下来老牛就顺理成章地跃过月梢头——给一段本无意义的韵文搭上了自然而坚实的逻辑联系,成就了单纯的情节。而更为忘情地对舞的盘子和勺子竟欢天喜地去私奔,这更是他私自发挥的日常情景剧。旋即,神气的盘子先生碎成一地,痴情的勺子小姐被冷酷的父母(刀子和叉子)架走——甜蜜的爱情原来是幻梦一场。这可悲又可笑的结局当然无意控诉封建礼教或家长权威,而只让人由衷地发笑。有时,人生的悲哀也只够付诸一笑。凯迪克时常这样,在尊重物性与事理的基础上,用一些惊人的情节和细节添油加醋地创造出童谣中没有的反讽和巧智,拉长故事里的时间,让人更为驻足流连。

  民谣舞步,田园野趣的情怀

  19世纪不再流行恐吓出来的美德,人们对儿童的天性开始报以自然的信任,不再总是诉求于道德训诲或智力启迪。在这种宽松、坦然的时代气氛里,凯迪克的插画也就成了与被解放的儿童天然、愉悦又友好的对话,洋溢着一股堂皇的快活之气。

  在《挤奶的姑娘》里,那一心一意要讨个“有钱的老婆”的年轻人神气地骑着高头大马来,在美丽而贫穷的挤奶姑娘那儿自讨没趣,仓皇地掉到牛背上去;而姑娘们笑翻了天,随即又和牛跳起怡然自得的舞来。这笑声,这舞步,仿佛平淡生活中一碟辛辣的作料,但无一丝刻薄和恶意。这就是没心没肺却仍有情有义的民谣的力量。而约翰·吉尔品任由马儿狂奔之时,前头鹅群四散溃逃,后头群狗狂吠紧追,左右观者云集,如同一出锣鼓喧天的乡间小戏,给无聊的日子平添一点盎然的乐趣。观众多为成人,或许因为儿童仍在这诙谐、欢快的世界之中,而成人早已背对,只偶尔回转。

  更多的时候,快活不需要理由。《三个快活的猎手》简直是画出来的漫游谣曲,快活无比。三个猎手在马背上鼓起腮帮子吹号角,一路瞅着说不清是稻草人还是农夫,是石磨还是奶酪,是孩子还是天使……的玩意儿,结局是“今儿打猎啥都没有;/可咱们跑前跑后,/倒也快活悠游”。这样的漫无目的、无所事事不正是孩子所艳羡的最大的事业吗?这样的快活,不正如途中那个破衣烂衫有气无力的稻草人/农夫,或是《哼一支六便士之歌》中被烤进馅饼又飞出去叼走姑娘俏鼻子的黑鸟,暧昧不明又扰乱人心?却不必承受任何“道德”审查,只管放马过去。因此,那些放学归来的天使般的孩子都跨上栅栏或爬到树上为猎手们的“无意思之意思”欢呼,而他们自个儿玩耍的情景也确如最初的乐园。

  共鸣微妙,围观成人世界

  也因着这不被禁止的快活,凯迪克作画的歌谣尽管大都讲述成年人的故事,孩子却是热闹的观众。凯迪克也体贴地把成人的情感和经验限制在孩子所能直觉或想像的范畴之中。挤奶姑娘托腮感怀时的忧伤,衣裳褴褛的小伙子亲吻里的甜蜜与肆意……都被表达得悠然而轻快、无邪而自在。不仅如此,成年人的故事也给予孩子一种微妙的共鸣。约翰·吉尔品的轶事颇有点安徒生童话《老头子做事总不会错》的调调,闹剧一场连一场,亲爱的太太留给丈夫的却只有担忧和拥抱。这似乎在暗示,孩子们这样无心或有意闹腾时,大人也会以一个温暖而宽容的怀抱代替无尽的抱怨与责备。在《胖宝宝》里,当孩子终于现身成为主角时,暗示就变成了直白。开头那胖头胖脑又一副野兽做派的宝宝仿佛八十年后莫里斯·桑达克《野兽国》的主人公马克斯的先驱,实在不那么讨人怜爱。但故事却体贴到父亲出门打猎用兔皮来裹住这闹哄哄的野性,母亲牵着这头上长耳朵背后短尾巴的兔皮孩子去野兔出没的草坡上溜达。这无条件的爱包裹、牵携、接纳着懵懂的孩子,如兔皮般透出一股温软、敦厚之气。

  与这浓烈的意趣相调和的,是另一种清新的美。清秀的挤奶姑娘在开阔的草场上安静地挤着牛奶;俊秀的农夫小子在清水河畔饮马,在羊群中吹笛;端庄的侍女踮起脚尖往树枝上晾衣裳;壮硕的农夫从容地撒下玉米种子……无不充溢着麦子抽穗般茁壮的活力和喜气。而农家器物和自然景物疏落地分散在背景之中,也诉说了粗粝却诗意的劳作之美、没有动荡不被搅扰的田园生活之趣。这些富有动感又不失静穆的画便更给人以一种恒久感。

  如Lillian H. Smith所言,凯迪克好像总在笑嘻嘻地招呼孩子:“快来看吧!这个故事就是这样发生的噢!”而成就这与童谣那“初步的魔术”协奏的插画艺术的,正是那黑白或华彩的角色,或简或繁的情节,动态的谐趣或恬静的诗意……它们那样蓬勃而不使人生倦,“决不只是给一个世代的孩子观赏,而是给所有世代的孩子拥有。”因而,这喧嚣而从容的美可不止持续一百多年。只要有孩子,有童年的欢乐,它就将成为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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