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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人 严锋
世上有两种为文的,一种是文章很好,但是一旦与作者见面之后,你会跌足叹息,各种遗憾。另一种是文章好,作者也好,你看到文章就像看到作者,看到作者就像看到文章。这种人如其文的好事,是不多见的。马慧元就是这后一种。
几年前初见老马(这是最早一起混“爱乐人走四方”论坛时她的ID),十分紧张,因为读她的文章已经十几年,心目中已经有牢不可破的形象,犹如读“红楼”十几遍,书中各种人物雕塑一般定型,任何影视都是幻灭。偏偏老马极少抛头露面,而且绝不容许其影像在网上流出。有一次陈村犯了忌,老马大发雷霆,严令删除了事。
所以我读了那么多年老马的文章,确实不知道她是什么模样。这是一件危险的事情。坦率地说,我是一个以貌取人,以貌取文的人。此貌非彼貌,更非美貌的貌,而是一种人文合一,表里如一的貌。别的作家也就算了,爱谁谁了。但是对老马有一种奇异的期待。
一见面,一颗心放下来:老马就是老马。学生妆,天然样,有一点紧张,谦和又自信,温婉而刚强。说到紧张,我一直觉得老马的文字是有一点紧张的。那是一种认真的紧张,她总是以年轻人初入世的态度对待自己的文字,这就和时下流行的文字有很大差别。老马不插科打诨,戏谑恶搞,随意挥洒,她非常认真。我怀疑这与她是一名程序员有关系,编程的时候,不认真是不行的,不然飞机会掉下来。微博上有一句俗语“信息量略大”,老马的信息量不是略大,是极大,可以说到了无一字无来历的地步。基本上说,她的文字由以下几方面熔炼而成:
一、资料。她常年累月泡在国外的图书馆里,翻检各种第一手资料。比如为写本书中小小一篇关于图灵的文章,她查阅了大半年的资料。后来我邀请她为《新发现》再写一篇图灵,她坚决拒绝了,说是资源和灵感已经耗竭。当然除了严谨之外,这又涉及到老马魏晋风度的另一面了。她不是为写文章而写,不是写作机器,乘兴而写,兴尽而去。
二、个人体验。这听上去没有什么神奇,体验谁没有?我们身处的难道不正是一个体验的时代?不一样的。老马的体验有点特别。谈钢琴,她弹钢琴。谈管风琴,她弹管风琴。她在深圳开管风琴音乐会,已经好几年了,曲目从库普兰到巴赫。今年的深圳音乐会,压轴大戏是巴赫的帕萨卡里亚。帕萨卡里亚……如果你明白我的意思。她的老师是大师玛丽亚·阿兰的学生,算下来她就是阿兰的再传弟子了。老马啊,你是当今世界上的稀缺资源。
三、思想。如果我说老马是个思想家,会有人觉得奇怪吗?老马最早是以感性的音乐散文打入文坛的。一篇《雪里的勃拉姆斯》,细腻柔性,堪称小资音乐宝典。事实上她的粉丝也是以学生小资白领居多。但是老马早已远离了人们还在苦苦渴望进入的勃拉姆斯,进入到一片片新天地。这里不仅有音乐,还有历史,还有科学。老马擅长理论和思辨,这其实一点也不奇怪。因为她最热爱的音乐,骨子里没有理性根本不行。她赖以谋生的IT,充满了逻辑的力量。所以她会思考电脑与生物的关系,算法与宇宙的结构,音乐与数学的契合。在这种跨界混搭的思考方面,国内也没有第二个可以替代她的人。
这还不是全部。老马的文字最打动我的,是她的……文字。这也是最像她外貌的部分:学生妆,天然样,有一点紧张,谦和又自信,温婉而刚强,文气充沛,语感真好。
老马并不认为文字最高境界是朴素冲淡,但她的文字确实给人行云流水的感觉。这也是得益于常年累月的音乐的浸润吧。
还有超然。记得5月份上海玛赫咖啡馆的《宁静乐园》新书发布会。赵晓生老师和我都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夸到最high的时候,我瞥一眼老马,发现她毫无得色,也没有故作矜持,而是怔怔地有些走神,好似我们说的东西与她无关。当时我脑子里冒出了卞之琳的《归》:
像一个天文家离开了望远镜,
从热闹中出来闻自己的足音。
莫非在自己圈子外的圈子外?
伸向黄昏去的路像一段灰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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