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李龙云：孤独的剧作家

　　【一种追思】

　　我很难得见到李龙云，但只要见到他，就能触摸到他那痛苦的灵魂。这与王晓鹰导演的观察近似：“他是个心事重重、忧虑很多的人。”晓鹰是《荒原与人》的导演，他俩有段时间过从甚密。

　　我很难得见到李龙云，但只要见到他，就能触摸到他那痛苦的灵魂。这与王晓鹰导演的观察近似：“他是个心事重重、忧虑很多的人。”晓鹰是《荒原与人》的导演，他俩有段时间过从甚密。

　　我最后一次与龙云相遇，是2008年4月17日，在他的戏剧《天朝1900》的研讨会上。那个会开得很让龙云感到意外，与会者几乎一边倒地批评这个戏，就我一个人力挺。批评者们的主要论点是说这个戏缺乏“正面力量”。而我为什么力挺呢？因为我知道龙云的“痛苦的灵魂”，我相信《天朝1900》也有“正面的力量”的存在，就如同鲁迅先生的《阿Q正传》等作品里也有“正面的力量”一样。这个“正面的力量”就是作家从“痛苦的灵魂”里迸发出来的批判精神，其批判的锋芒直指在精神上拖累着国家、民族走向复兴的“国民性”。

　　在《天朝1900》公演的时候，李龙云就曾这样讲述他创作该剧的原始推动力：“庚子之变中，联军是从京师东南破城的，城刚破，城西阜成门、西直门一带马上发生了大范围抢劫，而所有实施抢劫的都是中国人……”

　　李龙云是个不肯掩饰自己情绪的人，在那个会上他听着听着坐不住了，他侧过身来对我说：“这对我和尹力（导演）是不公正的。他们这么做，我们很无奈。”会议结束时，龙云还是站起身来说了几句为自己和为尹力导演辩护的话。总之这会不让他开心。

　　会议结束后，他又走到我跟前，问我最近去看过于是之没有，感觉怎么样？听了我的回答后，他非常沉痛地说了一句：“老童，我觉得（他）已经不是那个人了。”说完就走开了。他这句话的意思是：现在躺在医院病床上的没有感知的于是之，已经不是他所知道的那个于是之。这也就是为什么李龙云一定要写那一本名叫《我们知道的于是之》的书。

　　龙云有两位特别令他敬仰的人——他在南京大学的恩师陈白尘和北京人艺的于是之。我曾听他说过，陈白尘去世、于是之重病之后，他有一种难言的孤独感；他再也找不到可以与之倾诉衷肠的人了。

　　我听于是之夫人李（曼宜）大姐说，有一次龙云来家里看望发病不久的于是之，送来了一桶奶粉；老于手捧这桶奶粉，眼泪直往外流；龙云忍不住从书房里跑出来，在客厅里一个人痛哭流涕，大放悲声。

　　李龙云把他对于是之的最真挚的爱与深深的同情写到了那本书里，也写出了于是之不为世俗所容的风骨，让我们知道为什么这位一代名优在过去和现在会在广为受人敬重的同时也会遭人非议。

　　中国戏剧圈里的人都知道龙云是个天赋极高的剧作家，但我以为他创作的价值到今天还远远没有被我们认识清楚。他的像《小井胡同》《荒原与人》这样的戏剧杰作的意义，也只有在我们能够坦然自觉地、深刻地反思十年浩劫的时候，才能更鲜明地彰显出来。

　　□童道明（戏剧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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