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10:走读中国·大运河之淮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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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水的自由总是被捕获

2012年08月29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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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鱼的老人从岸边买完菜后,划着小船回到自家停在洪泽湖中的船屋。
2012年8月9日清晨5点,打鱼归来的渔民在洪泽湖高良涧码头上出售水产品。当日虽然有台风来袭,不少渔船仍然准时出现在高良涧码头。这一天,也是洪泽湖正式开捕的日子。
清晨打回的第一批鱼。
洪泽湖博物馆中的老渔具(左)与蒋坝镇渔具工厂中正在加工生产的地笼(右)。
两位渔民将打到的鱼抬上岸边出售。
在洪泽湖边垂钓的市民。洪泽湖边长满了荷花和湖草,也是鱼类产卵繁殖的最佳场所。

  如果从空中俯瞰,洪泽湖像是一只天鹅,飞翔于淮安市西南部,淮河中下游的交汇处。作为中国五大淡水湖中的老四,从地质构造和历史发展看,与其他四大湖不同,洪泽湖是1800多年来因为防洪和漕运发展的需要,由人工逐步建成的特大型平原水库,依靠洪泽湖大堤(古时称高家堰),拦蓄了淮河上中游的来水,是苏北和淮河流域的第一大湖。同时,洪泽湖还是正在建设中的南水北调东线工程中的水资源调节场所,通过洪泽湖水库,可以做到江、淮并用。“江淮熟,天下足”,反映了洪泽湖周边地区是鱼米之乡;苏东坡写这里则是,“黄柑紫蟹见江海,红稻白鱼饱儿女”。

  淮河上的“古代三峡工程”

  从淮安市区往西南方向走原205国道,一路都有河流陪伴。这条长河是一条人工河,有个普通的名字:二河。自从宁淮高速开通后,从淮安去洪泽,很少有车走这条老国道。国道一侧是宽阔的河流,堤坝上绿树清风,岸边芦苇荡荡,荷花也开得正盛,划着小船的老夫妇正相互配合着采摘莲蓬。

  二河里的渔船不多。堤坝上有开着小车卖菜卖肉的小商贩经过,渔船就会靠近堤岸;然后,打鱼的老人离开渔船,划着小船上岸买菜。在堤坝上的草堆里,我们捡到了一枚硕大的鸭蛋,送给老人,老人家乐呵呵的,非常乐意配合镜头,划桨推开水波,朝向回家的方向。小船把老人从岸边带回河上的船屋,甲板上两个小姑娘正在高兴地玩翻杠,一副古灵精怪的模样——就算船屋再小,也可以有童年的操场。

  河流太多,连成一片。可是洪泽湖在哪里?司机尹师傅笑着说:“你看到的就是洪泽湖啊,都连着呢。”淮安聚集的水太多,如果从卫星地图上看,就会发现洪泽湖由三条主要河道交汇组成,还有无数条支流,彼此交错融合。解放后,治理淮河入江水道,分洪由江入海,并开挖苏北灌溉总渠,让淮水直接入海,继而又开挖了二河等河道,这些都是为了给淮河分洪。

  过了二河,还有三河。与二河相比,三河是更主要的入海通道。1952年开工的三河闸,规模宏大,是我国治淮工程中第一批兴建的大型水闸之一。工程建设中采用了苏联经验,用黄砂替换闸基下的软土,不打基桩,提高地基的承载力。据说当年苏联专家对黄砂的品质要求很高,白手套插进黄砂里,不能留下污渍。

  洪泽湖本身就是人工建成的特大型平原水库,有人称它是“古代的三峡工程”。有拦洪大坝,就是洪泽湖大堤(古时称高家堰),有溢洪和拦水建筑物,如三河闸、二河闸、高良涧进水闸等大型闸坝,控制和调节流域的水资源。这些说起来都是治淮工程的精品,并不得不提到明代的治水人潘季驯。淮安市水利局原副总工程师范成泰说:潘季驯“束水攻沙,以河治河”,将高家堰延长,蓄淮河的清水,用来“刷黄济运”(古时候称为“蓄清刷黄”),保证运河漕运畅通,建成了洪泽大湖(水库)。我又疑惑于“淮河在哪里”的时候,洪泽湖博物馆馆长裴安年说:“洪泽湖就是淮河啊,就像说三峡工程在长江一样。”

  洪泽湖里的大河拉锯战

  大河之间经常拉锯,场所就在洪泽湖。裴安年介绍:清朝时,黄河下游河道淤积严重,经常发生“淮不敌黄”、黄河倒灌的事情,于是先后在洪泽湖大堤上兴建了多座减水石闸。作为农业中国的一道屏障,为了保障下游和运河漕运的安全,历朝历代都非常重视对大堤和闸坝的管理。乾隆写过《示河臣》:“云开天然坝,每岁成故事……”刻成御碑。“文革”期间,乾隆御碑被改制成毛主席为赴治淮工地慰问团题写的“一定要把淮河修好”的题词碑,背面则刻上了林彪的“大海航行靠舵手……”。后来,林彪的题词被抹去。这块石碑现在还在洪泽湖大堤上,变成了一段故事。

  洪泽湖大堤在洪泽县有80多里,也是老205国道的组成部分。走在大堤上,经常觉不出这是一条细长的堤坝,而是已经扎根于大地深处。堤坝两边绿树合拢,洪泽湖退隐在树的后面。司机尹师傅说,最好的季节是春天,一路走过去都是树和花的香味,不时还有野鸡大摇大摆地来到路的中间。大堤也是一条生态景观带,偶尔有骑行者经过,据说每年还有环洪泽湖骑行大赛。

  这是一条优美的长路,不断有拐弯,据说共有108个弯。有人说这些弯曲是为了抵御风浪破坏而建的波形堤,但这都是猜测和传说;在1800多年的修建过程中,先人依照地形和水势逐段续建,弯曲不规则,但并没有破浪的能力。裴安年解释:“大堤弯曲主要由于决口和堤墙倒塌两个原因。单单乾隆年间,就曾有19年中大堤倒塌300多处的记录。清朝广泛采用的是月堤堵口法,就是在决口外建一道弯月形堤坝做截流。”现在,长长的大堤上形成了多个深潭,大多数都是因为大堤决口、外建月堤而形成。

  洪泽湖是三面高一面低的湖盆,全靠洪泽湖大堤拦截,大堤时刻承受着波涛的撞击。尹师傅说:“我亲眼在湖边见过风浪突然掀起来,渔船上站着的人就卷进去了。但要知道洪泽湖的渔民,水性都好着呢。”裴安年则说:“洪泽湖的水不深但是湖大,洪泽湖是开花浪,不是滚子浪。起风了,一个浪子马上到底,又拱起来了。”所以,和其他内河船只有所不同,旧时候洪泽湖里的渔船,船体相对较宽。

  避风港里的私家领地

  高良涧闸附近是洪泽湖岸边较大的避风港。大堤上还有一根废弃的华表状灯塔——在没有现代通讯工具的岁月里,灯塔或者是一个手势、一件普通器物做标志,就能到达指引方向、相互联络的效果。这种无声的召唤,渔民称为“打雾子”,可能是说在迷雾里也能沟通。

  有一个故事:在人民公社时期,流动作业给社员大会和三级干部大会带来很大困难。于是,不同社、队就约定各自以不同的旗帜作为通讯信号,用机动大网船在湖上巡航,广而告之。如果上午在大桅、二桅上各飘一面国旗,就表示下午要召开公社、大队两级干部会……

  现在,高良涧的避风港里,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渔船,每艘都能接受无线电波——科技,成了渔船新的眼睛和耳朵。

  还有远道而来的渔船。60岁的周学保还保留着山东枣庄一带的口音,当年他爷爷把渔船开到了洪泽湖边的泗洪,并在泗洪县落了户。周学保办的捕鱼证,“可以用于在洪泽湖一带捕鱼,但也只能在这里,去不了别的河”。他在岸边的船屋上种了辣椒,那是爷爷从老家带来的口味,并一直遗留至今。

  这几天,周学保又开始搬运砖头,想在船屋与湖岸相连的地方垒成一个平台,界定自己的领地。洪泽湖是一座巨大的水库,上游水流丰沛的时候,站在大堤开阔处远望,湖面一片汪洋,看不到头。可是在其他时节,靠近岸边的地方,经常会露出滩涂。

  因为虾子的市场价格比较好,周学保主要是用虾船逮虾。“凌晨就出发,中午之前就卖了,下午可以喝酒睡觉。”虾船的两侧各伸出两面类似于帆的细密的网,一网下去,一网打尽。裴安年说:“洪泽有句俗话:‘虾子不要碰罩’。”罩子是用来捕鱼的工具,如果有鱼进来,一罩子下去有很明显的手感;而如果游进来的是虾子,力量就小多了。“虾子不要碰罩”引申出来的意思是说,某人的力量太小了,可以忽略不计。

  捕鱼工具越来越进步。洪泽湖大堤上的蒋坝,是生产渔具的小镇,范明杰的厂子主要生产地笼。“全国的内河内湖,现在大多都用地笼捕鱼,也大都可以看到我们生产的地笼。”地笼是一种细长的椭圆形网,中间又分隔成不同的网状空间,只有两头留口,鱼一进来就没法脱身,只有唯一的出口,那也是它们最后的归宿——自由总是被捕获,因为“没有鱼是不需要透气的。”

  ■ 生计

  “湖为床,天为被,惯看风雨无所谓”

  洪泽湖岸边有句俗话:“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渔民们中还流传着一句话:“湖为床,天为被,惯看风雨无所谓。”尹师傅曾经在水上讨过生活,他觉得虽然现代渔民的生活发生了很大改变,陆地上有的,电器船上也都有了,但渔民骨子里的感觉没有变:“渔民大多爽朗,比较豪气,喜欢喝酒,有点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意思,因为不知道明天出去能不能回来。”他又总结:“因为存不了钱,所以渔民抗风险的能力比较弱。”

  8月中旬,正是台风“海葵”到来的时候,淮安的天气预报说会有大风雨,提醒渔民躲避恶劣天气。但是第二天清晨,不少渔船还是准时停靠在高良涧码头。这一天的风浪,对渔民来说,似乎风险可控,不用大惊小怪,何况这一天刚好还是洪泽湖正式开捕的日子。一大早,已经有商家等着码头边上,挑选、砍价、成交。

  更多的是关于丰收的记忆。对于当地渔民来说,洪泽湖是一切生活的来源。“以前我们这边的人吃大螃蟹,都只吃两口,前后吃两口蟹黄就扔了。鳗鱼油多,晒干了当柴火烧,龙虾根本没有人吃……”尹师傅记得,“十多年前,洪泽湖螃蟹的价格就几毛钱一斤”。可是现在,曾经贫贱的食物已变成了现代人追逐的美味。不过,有的洪泽湖人依然保持着刁钻的口味——“我们这里还是有很多人不喜欢吃螃蟹和龙虾,都卖给你们外地人吃吧”。

  ■ 生态

  种茭为鱼:关于繁衍的自然法则

  洪泽湖边有很多湖草。有一种茭草,夏天根部生出白嫩的块茎,就是茭白。茭草有着顽强的生命力,在河湖沟渠甚至潮湿的地方,都能成片生长,在水浅淤泥多的洪泽湖岸边更是绵延不绝。“春栽三五株,秋天一大片”,茭草比韭菜长得还快,还能跟着水涨而长高,洪水期也淹不死它。每年只要像插秧一样,随意栽上一片,第二年就会像麦田一样碧波荡漾。渔民年年种茭,不是为了饲养牲口,而是为了鱼。

  草地是鱼类产卵繁殖的最佳场所。鲜嫩的茭草根茎是食草鱼类的饵料,因为草而繁衍的螺、蚌、蚬等水生动物,又给食肉鱼类提供了丰富的营养。“人穿袄,鱼穿草”,鱼类总喜欢逐草而居。冬天的时候,茭草枯黄,像一床大被子盖在湖面上,鱼从四面八方向这温床里钻,穴居在草根下,不吃不动。有趣的是喜欢群居的鲤鱼,个个鱼头都向着草根,围成一个同心圆,每一株水草下,都有一窝鱼。

  根据同样的自然法则,还可以捕鲇鱼。秋天,把一个木制小笼子放进淤泥较多的水里,笼子里放点木灰,鲇鱼喜欢弱碱的水环境,随着冬天的到来,它就会自然钻进木笼子里冬眠……

  裴安年说,传统的捕鱼方式遵循自然规律,与自然和睦相处;但现在的情况有点不一样了,渔网越来越细,小鱼也难逃命,各种非法的捕鱼方式也偶有发生。我们在当地就听到了一种残酷的捕鱼方式:船头绑一条处在产卵期的母鲤鱼,利用它来招引公鲤鱼,然后一根电棒插下去……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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