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诗歌事故

　　■ 格格不入

　　嗯，是一次诗歌事故，不是故事。其实也是个故事，但是作为本事件的直接产物，我不能不做个定性，先肯定一下是个事故，然后才是一个故事。

　　□桑格格（作家）

　　这个故事发生在我爸和我妈还未真正认识的时候。我妈那时是一个待字闺中的少女，她幻想着自己未来的那个良人。而我爸，那时作为良人候选人，在一个遥远的部队当兵，只是给她寄回了一张帅绝人寰的戎装照片。上世纪70年代中期，他们经人介绍，一个是多才多艺的乡村女教师，一个是帅气的军人，还是一个司机，真是门当户对的一对。

　　他们开始书信往来。我妈是一个文艺青年，我爸那张英俊且略微有点忧郁的照片激发了她很多诗情，于是在写了一些“为了祖国的建设，为了党的号召”之类的政治通用语之后，还写了一些诗歌。比如：啊，远方的人儿啊，你可思念故乡的小河，你可想念门前的杏花？然后，我那高小毕业的爸爸，就摘下军帽开始抓脑壳了：我老家门前莫得（没有）河啊……我家门口不是杏子树，是核桃树！

　　我爸虽然没有文化，但是肯吃苦人又老实，在部队那是又红又专的好同志。部队信任他，在完成开车的本职工作之余，还派给他一个任务：看管帮教一个右派分子。这个右派姓王，叫王旭东，是个老知识分子。说是看管帮教，我爸却迅速和他称兄道弟，一点阶级立场都没有。我妈这些看不懂的信，他都交给这位见多识广的“王哥”看，王哥一看，立即就喜上眉梢：哎呀，我说老弟啊，你这个对象对你很有意思喔！我爸还在嘀咕不是杏子树是核桃树的时候，人家已经给他代笔写了回信了，也是一首诗歌：啊，远方的姑娘，故乡的小河在你眼里流淌，门前的杏花在你发髻开放。

　　我妈收到回信，估计脑壳都遭震麻了，心尖尖都是酥酥的：你看！人长得撑头，又是当兵的，还会开车，诗还写得这么好！她立即用娟秀的字迹又回过去：啊，梦中的小河为谁而歌唱，啊，门前的杏花开了却没有人欣赏……

　　我爸看都不看，直接拿给王哥，还抱怨：你们这些知识分子，费些邮票尽说些莫得的事情！人家王哥教育他：死脑壳，这个叫做谈恋爱，懂不懂，就是说废话！他大笔一挥：啊，小河，你歌唱吧，杏花你开放吧……

　　就这样，一年过去了。我妈对我爸那是相当满意，专等我爸从部队转业回来结婚。在新婚之夜，她背诵着背诵了很多遍的诗歌，发现眼前这个人一问三不知，刨根问底之后，我爸憨厚地说：那些歌子都是王旭东写的！

　　婚还是结了，然后就有了我。然后他们又离了。我妈曾经指给我看一张照片，照片中有两个军人：一个又高又帅的人是我爸，另一个又黑又小的戴着眼镜的男人，我妈用很温柔的语气说：那是你王叔叔。

　　所以，我说这个故事是一个事故，诗歌引发的事故。而我，作为诗歌的弃儿，查有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