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23: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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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书在一起直至生命终点

2012年09月16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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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浦漫汀

  性别:女

  去世时间:2012年7月30日

  终年:84岁

  去世原因:血管炎

  职业:儿童文学教育家、理论家、北师大文学系教授。

  那间书房很小,除了书没有任何空间,写字台上一盏小灯,照着很多叠拥挤的手稿。

  通常,书房的灯都是凌晨三四点才熄灭,茶杯里的水,总是热的。

  小屋里经常会出现一串长烟,一旦烟雾缭绕,那是证明主人累了。

  主人确实累了,她休息了,书稿上,再不会有她的字迹。

  那字迹,都留在了浦漫汀一生编写的229本书里。

  书缘人生

  如果时光可以截取,那童年和暮年的浦漫汀,是怎样的?

  1928年生于封建大家庭,生母在3岁时去世。多个继母和十多个兄弟姐妹的生活,构成了浦漫汀嘈杂的童年。

  听说对着井水打拳能练成武功,她赤手空拳对着井打了几个月;和小伙伴一争高下,她能在结了冰的井沿上踢毽子;郁闷时爬上房顶,绕着巨大的宅院可以走上几十圈。

  那是个倔强的、立志读书走出家庭的女孩。

  2012年,病情严重到不能再坐起来,浦漫汀依然惦记书稿。她会让女儿陶宁一字一句地念,“这句不通,你得帮我改下。”改完后再念、再改。满意时,她的眉头会舒展开。

  “扶我起来。”这是浦漫汀离世前,留给家人、留给世界的最后一句话。陶宁说,母亲的愿望,是想再坐到书桌前,喝杯茶、抽口烟、看看书。

  在她即将出版的回忆录《往事悠悠——我的八十余载书缘人生》开头中,浦漫汀这样写道:“我自幼倔强,认定了的路就会走到底,‘棒打不回头’,无论碰到什么坎坷、险阻,也非要坚持下去不可。可庆幸的是,我自牙牙学语的儿时,便认上了书。回首悠悠岁月,我从听书、读书、教书、评书、编书到著书,和书的缘分从未中断过。书,指引着我,伴随着我,走过了八十余载的书缘人生。我深信,直至生命的终点,我都会和书在一起。”

  书本里的墨香,浸润了浦漫汀84年的时光。编写的229本著作,成了这些岁月中她的脚步。

  一张书桌、一杯茶、一支烟,成了她生活的元素。

  小书房里的灯光,几乎每天都在凌晨三四点钟熄灭,浦漫汀的这一习惯,一直持续到今年,她已年过八旬。她把熬夜叫“打夜作”。

  浦漫汀一般只在饭后看新闻节目。偶尔身体疲劳,保姆才将电视打开,她看一会儿都会觉得很内疚,晚上必然会推迟睡觉时间,把电视上“浪费”的那一会儿补回来。

  “因为这是我编的”

  她对自己苛刻,是为了对书里的内容负责。

  编书时,浦漫汀会把所有的稿子都用A4纸贴好,分门别类地摊放在书房那张兼做工作台的大床上。然后一篇一篇按逻辑顺序选择整理。

  一次,山东文艺出版社出版一本小学生读物,编辑部让浦漫汀将整理好的书压缩几页。

  于是,在那张大床上又堆满了稿子。所有的工作从头再来。

  为什么要这样?不就是主编一套书吗?随便拿掉几篇就行了。学生看到有些不解。

  浦漫汀的脸马上沉下来了:不行,必须全部重新调整。

  为什么?

  浦漫汀吸了一口烟:因为这是我编的。

  浦漫汀著书严谨,但对人很尊重。

  要选录一个人的作品,浦漫汀会给作者写数次书信,直到收到对方的同意回执。

  著名寓言家叶澍还记得,浦漫汀为主编一本《小学生必读寓言故事》,要他的作品《“马上”小猴》和《南海群猴》的授权。辗转获悉地址后,她密密麻麻地写了两页纸来提出请求。

  书出后,她第一时间寄来,并附信说明注音是出版社找人配的,有不少错误,说她为此极为不安,很抱歉。

  选录后也要一一邮寄稿费,哪怕选录的仅是一首短短四行的小诗。书出版后,每一位作者的稿费,哪怕只是几元钱,她也要亲自安排给作者及时寄去。

  从小报书评到国家大奖,各类研讨会评奖会上,浦漫汀的公正、认真、直率也是有口皆碑,人称“神评”。

  如果认为是出类拔萃的佳作,她会在评委会上明确指出:“我要为××作品拉票!”然后一、二、三、四地逐条说理由。

  每次参加研讨活动或评奖,她事先必通宵达旦仔细研读作品,写出发言稿或详细的讲话提纲。

  有时候编一本书,吃饭吃着吃着,想起一处用词不合适,马上放下筷子坐到写字台前;半夜醒来突然觉得有个标点没用好,马上披衣起身,“在工作上她就是跟自己较劲。”女儿陶宁能记起无数这样的细节。

  陶宁还会记得那些个夜晚,母亲斜倚着摆放稿子的大床,累了就点一支烟,在那烟雾里看看书橱里、桌案上一幅幅陶德臻的照片,在爱人的微笑里微笑。

  贺卡里的“I love you”

  浦漫汀房间的书柜内,有两格专门摆放着照片。一个银色的小相框上,镶满了透明的水钻。相框的黑白相片里,浦漫汀的爱人陶德臻才50多岁。

  “年轻时一起吃苦,年老后一起做学问。”在女儿陶宁的印象中,父母亲感情极其深厚。

  这对文化夫妻很有情趣。每逢生日、结婚纪念日,都会相互送贺卡,并写上“I love you”。

  结婚40周年时,夫妻俩互赠情诗。陶德臻赋诗“风风雨雨40年,相亲相爱暖心田。但愿此生更长久,来世再度结良缘。”

  浦漫汀回赠的小诗是:“比翼双飞万千天,一子二女绕膝前。惟祈世世共展翅,乐得生生心相连。”

  那个纪念日,两人的合影特别隆重,“就当金婚照片用了。”浦漫汀说。

  这句戏言却一语成谶,两人没能共同走到金婚那天。

  2000年,陶德臻身患癌症。一直被宠着、从不做家务、连抽的烟都由陶德臻买的浦漫汀,开始学着为老伴炖汤、洗澡、洗衣服。

  浦漫汀的学生徐莉萍目睹了老师走过的那段艰难时光。面对曾经生机勃勃的爱人一天一天虚弱下去,已经成功戒烟的浦漫汀,又按下了打火机。

  有时候陶德臻睡了,她会在病房外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流泪。

  陶德臻醒了,她会迅速掐掉烟头,洗把脸,笑容满面的回到床前,伺候周到。

  徐莉萍记得,那段时间,陶德臻不会当着老师的面说自己的病有多痛,浦漫汀也不会在爱人面前失控痛哭。

  那是爱,是默契。

  寄语  

  他们都说您“走了”,妈妈,可我觉得您一直都在。厚厚的书稿还在您的书桌上摊开着,好像在等着您再来修改;您屋里的灯,仿佛随时都会点亮,直至每日凌晨,映照您伏案工作的身影;您的房门,还总是半开着,似乎您随时都会从里面慢慢走出来,对我来说,您没有走,时时刻刻就在我身旁,在我的生命里,在我的呼吸中,注视着我,指引着我,保佑着我,直到永远。

  ——女儿陶宁

  本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蒋彦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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