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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话高全喜:二唯之间,两个贺麟(1)

2012年09月22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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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年来,借着一种文化怀旧之心,我们不断地返回民国,欲寻得精神之力,诸如先生之风,或为以学术为志业,不染俗尘,特立独行,或关怀现实,以义命自持,温厚却傲然。此中不乏想象的成分。贺麟先生的一生,却容不得我们这种善意的文化想象,他也以学术为志业,但多少与现实社会存在某些理解上的隔阂,终被时代裹挟前行,其所孕育的学术潜力,历经曲折而未尽全功;他也关怀现实,希望中国崛起传统的民族精神,筑就一个更好的国度,但世变时逝,他不得不顺流而行,在时势之迫下保全自我的同时,守护自己作为学人的澄明之心。

  在我们的访谈里,作为贺麟先生的学生,高全喜并未为师者讳,他没有把贺麟当做超凡脱俗的英雄来看,而是以常人观之,其言其行,未绝庸人之心,但重要的,不是从贺麟的人生中找到一个人格楷模,以供景仰,而是进入贺麟的学术思想,重新认识那些有待继承与发扬的东西。

  高全喜为我们提供了另一种视角,即以文明发展的视野看贺麟,他身处内有古今之变,外有中西激荡的时代,学术起点极高,有大问题意识与开阔的学术关怀,本将遒劲推进中国学术之发展,憾其学术志业因世变而中断。而当下中国,恰是重建文化自信的时代,严谨耐心地检视本土学脉断层处,能助益当下国人明确自身文化建设的方向与具体之责。文化的延续,从来不是想象的结果,而是缓慢积累的过程,需在前人开拓的土地上勤勉深耕继续培植。

  C02-C03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朱桂英

  现代学术史上的贺麟

  新京报:现在年轻一代的读者,对贺麟这样生于清末,走过民国,又历经新中国诞生之后的风风雨雨,被动乱年代所伤害,但又一定程度上被时代裹挟前行的老一辈学者,已有很深的隔阂,甚至很难理解贺麟先生的某些行为与言论。从学术发展史的角度纵向看,贺麟身处何处?

  高全喜:从近现代思想史的视角来看,民国前后可谓是一个孕育思想学术的大好时代,内有古今之变,外有中西激荡,大时代提供大问题。常言国家不幸诗家幸,学术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如此,思想产生于忧患之际。贺麟前后的那一代学人,早年受蒙于传统,后大多留洋西方(包括日本),置身在中西文化的交汇之地,而后又在从民国到抗战的动荡中发展自己的学术。这一切,使得他们拥有多元的知识体系与开阔的学术视野,并将自己的学术思想与国家存亡、民族复兴、社会建设这些大问题结合在一起。

  新京报:但若将贺麟置于这个学术思想的谱系中,以其学术成就加以衡量,贺麟的位置或许并非是高山仰止?

  高全喜:这正是我接下来要分析的。总的来说,处于这个大时代中的学人,大致前后五十年,他们拥有难得的内外造化,相当一部分人成就于此,彪炳学林,比如康有为、梁启超、王国维、严复、胡适、冯友兰,等等,他们形成了自己的思想体系,有经典著作面世,甚至有人还达到了所谓功、德、言之三立。不过,细致一点分析,这个学术思想谱系,又大致分为不同时期的三个学术群体。第一个群体的代表人物是康梁,其思想成熟于民国时期,抗战其实已然完成其历史使命。第二群体的代表人物是胡适、冯友兰,其思想成熟于抗战时期,1949年前已然完成自己的思想体系的构建。第三个群体,则是于民国初期受教育,发轫于抗战时期,若1949年后有一个正常、自由与稳定的社会环境,或许会产生更加丰富、宏阔的学术思想体系,贺麟先生就属于第三个群体。

  贺麟的新儒学,在抗战时期已经初步孕成,他基本打通了德国的古典哲学与中国的儒学思想,甚至有所融汇与开展,前景十分广阔。但建国之后,中国学术进入另外一个思想轨道,贺麟等几乎所有旧中国的学者都需要思想改造,此后一波又一波的思想路线斗争冲击着他们,心灵所受的伤害远比肉体更为残酷,这不能不在相当程度上窒息了他们的思想,哲学如此,文学与法学更是如此。1949年,天玄地黄,我们看到,有一小部分人到了港台或海外,他们中有些人天分资质及其思想厚度,并不高于留在国内的很多学者,但现今我们回顾历史时,却使人有霄壤之叹。牟宗三、唐君毅是比贺麟晚半辈的学人,他们著作等身,义理完备,当然声名及其影响似乎远高于贺麟。

  学术思想体系的形成,是一个缓慢的过程

  新京报:贺麟找到了中国传统哲学与德国古典哲学的相似之处,何以判断他的思想很开阔,又具有原创性?

  高全喜:贺麟把德国唯心论与中国儒家思想结合起来,在强调人的主体性继而发扬民族精神的过程中,找到了它们在精神上的同一性,隐然形成了中国现代新儒学中的“新心学”一脉。新儒学是民国以来关于儒家思想新开展的总体看法,其实有不同的内在学理。冯友兰做的是新理学,他在抗战期间写了《新理学》、《新事论》、《新事训》、《新原人》、《新原道》、《新知言》这六部书,构成了一个完整的“新理学”哲学思想体系,总称为“贞元六书”,他所强调的是格物致知的儒家理学传统。

  贺麟与此不同,强调的是心学这个谱系,关注的是陆王心学一脉的思想理路,在“智的直觉”中开启天地与社会之理。其实早在抗战期间,贺麟就隐然有了一个有别于冯友兰现代新儒家的新心学理念,遗憾的是,他还未来得及把这些思考付诸于体系性著述,毕竟,贺先生的年龄及资历,比冯友兰要晚半辈。若假以时日,贺麟是能够创造出一个中国新心学的思想流派。即便如此,贺麟先生的几篇重要论文,如《儒家思想的新开展》、《五论观念的新检讨》、《王安石的哲学思想》等,被学界认为是现代新儒家的代表性之作,直到今天研究现代新儒家,都绕不过去。

  新京报:在《会通集》一书中,张书城文章有这样一段话:“在中西哲学的比较研究中,他兼收并蓄,择善而从,想建树一种具有时代特色、中国特色的理想唯心主义。但是正当这一体系‘筹建’的高潮时刻,新中国成立了,他的唯心主义体系成了永久性的‘未完成体’。”

  高全喜:是的,这是很多人的共识。我们知道,学术思想体系的形成,有一个很缓慢的孕育过程,必须涵容广阔的社会内容。现代新儒学与宋明理学虽有不同,但面临的任务却是相似的,宋明理学当时要消化的是佛学的东西,试图把孔孟直至韩愈的儒学道统与佛学结合起来,建立理学。而民国以来,中国的儒家面临的任务是消化吸收西学的东西,尤其是西方的古典哲学,借此建立自己的新儒学。

  我们看到,冯友兰接纳的是美国的实用主义、分析哲学,所以他构建了一个新理学,而贺麟接纳的是新黑格尔主义、德国古典哲学,相对而言,思想的厚度和思想的丰富性,比冯友兰所面临的要求更高。贺麟虽然没有构建出自己的体系来,但毕竟已有学术气象,初具规模。假如1949年之后社会政治比较稳定,贺麟就可以慢慢孕育生成自己的学术体系。但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思想发生了巨大转变,他面临的不是继续在自己的学术道路上前行,而是接受思想改造,要重新学习马克思主义。这样,贺麟就进入到他的另一种人生,也就是我所谓的第二个贺麟。

  历经曲折未能发力

  新京报:好的起点未必最后能够造就辉煌的学术成就,贺麟先生其实是逃不过历史与时代对人的限制。正中黑格尔的那句格言:“没有人能够真正地超出他的时代,正如没有人能够超出他的皮肤”?

  高全喜:在中国思想史的脉络中谈论贺麟,我愿意用“两个贺麟先生”来概述之。当今学术界对贺麟研究不多,一般是统而观之,所谓中西汇通之总结,大多浮于表面。我所谓的两个贺麟,其分界时间即是1949年。其实,在研究梳理那一代学人的思想变迁以及精神状况时,这样的分界命题不仅可用于贺先生,亦可用于很多人文社会科学领域的学者。概括而言,他们的学术思想在抗战时期蔚然有成,孕育了强大的学术潜力,但历经曲折,道学绝绪,最终难尽全功。他们中个别人在改革开放后又回到前一个自我,接续起彼时的原创性思想,最有代表性的是社会学家费孝通。但绝大多数人则是再也回不去了,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活出那个斯文扫地的苦难岁月。对于他们,我们不能仅有感慨与叹息,我觉得应该对于这批人储备待发的思想理路给予更高的关注,这是我们作为后辈学者的责任。

  新京报:具体到贺麟先生,我们所需要关注的更深层次的理路,是什么?

  高全喜:作为贺麟先生的学生,想到先生一辈子的学术事业,感慨是难免的,如果没有现代中国的政治之变,他的思想成就又会是何种面貌。故而走进

  (下转C03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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