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爸爸，就是我爸爸

　　【我与父辈】

　　□书评人 屈聪

　　58岁时，他经历了生命中的一次劫难。悲伤加疾病，他消瘦不堪。每天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总在回想着自己的一生，艰难坎坷，坚强度过。即使在母亲走后，他都没有这样脆弱过。有一天午睡，在半梦半醒间，他突然回到了小时候，看到了年轻时的母亲，穿着素色旗袍。他正跟伙伴玩耍，吵闹起来，见母亲走过来，委屈地向母亲申诉：“妈妈……”母亲向他俯下身来，于是他觉得自己有了坚实的依靠。醒来后，病房里肮脏的天花板及污浊的空气时刻提醒着他的无能为力，他只有摸索着紧紧抓住我的手，定定地看着我：“女儿，女儿……”

　　那一年我24岁，坐在病床边只知道流泪。泪眼中我能看见的，是他永远如同春日般的生机勃勃，以及高高在上笼罩住我的光辉。他将我放在他的肩上，希望我能看到和他看到的一样广阔的世界，他用结实有力的臂膀圈住我，让我觉得自己有了坚实的依靠。而眼前这个躺在白色被单中的无助的瘦小的孩子，他是谁？

　　这个夏天，我读着《熊爸爸的大书》，终于觉得自己能够彻底地和爸爸如同朋友般地站在一起，熊爸爸就是他，就是我，我们有一样的好与一样的不好，而就是这些共同构成了我们可以并肩而立的理由。

　　雅诺什是我非常喜爱的图画书作家，他总是用很朴拙的方式小小地拨动你的某一根神经，而这个小小的拨动，会像蝴蝶效应一样在未来某个未知的日子里变为一场倾盆大雨，雨滴落在身上的冰冷疼痛却会让你更清醒和智慧。拉斯布丁的65个家庭生活故事，17个生活艺术故事，全部都是我们自己的故事，是一点儿也不伟大、高尚的，甚至可以说是笨拙的故事，熊爸爸让我看到有缺憾和不完满的就是人生，告诉我局限、自私、懒惰也是自己的一部分，并且提醒着我，爸爸是人，而不是神。

　　那个在苦难中咬牙握拳忍住泪的小城少年，最终将在这个小城中流着泪老去。年轻时的坚韧和努力，中年时的沉稳和淡然，最终敌不过此时手腕上系着的病患编号。那个整日搂着他脖颈的小女儿，终于开始走着他曾走过的路，握着他的手，她看到了那个广阔的世界，并且发现，原来这个世界的边界在更远更远的地方，并非在他的身上。

　　西班牙特纳丽芙小岛上隐居的那个戴着草帽皮肤黝黑的德国老人，面对着大西洋写下了熊爸爸的故事，而我在遥远的厦门内海边，望着天上大朵大朵飘过的云，想着熊爸爸，和我爸爸。我从未如此地了解爸爸，也从未如此地感到因为这些缺憾而让我更爱他。

　　从未如此地感到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