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鹅之歌》：濮存昕的“滑稽”表演

　　【当代剧场】

　　我往幕后的休息室走去的时候，半路上只见全副丑角打扮的濮存昕走到我跟前手舞足蹈地做出了我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滑稽相。我想，这可能是他演员生涯中最大的一次转型。

　　2012年9月19日那天，中国小剧场诞生三十周年，北京人艺举行了一个纪念活动，前边是三十分钟的纪念仪式，接着上演林兆华执导，濮存昕、何冰主演的契诃夫的独幕剧《天鹅之歌》和《论烟草有害》。我往幕后的休息室走去的时候，半路上只见全副丑角打扮的濮存昕走到我跟前手舞足蹈地做出了我从未在他脸上见到过的滑稽相。我想，这可能是他演员生涯中最大的一次转型。如果演哈姆雷特或伊凡诺夫，他肯定早早在后台安安静静地坐着酝酿情绪了。

　　果不其然，濮存昕一上台就上蹿下跳、插科打诨了一番，但他很快就进入规定情境，怅怅地走进化妆间，斜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待他醒来，已是深夜，走到空无一人的舞台上，和无家可归也在剧场过夜的何冰扮演的提词员不期而遇。他向提词员诉说了他一生的不幸遭遇，不无感伤地说：“我没有亲人，没有老伴，没有女儿，我就一个人，孤单得像吹过田野的一阵风……”他也直截了当地说出他“孤苦伶仃”的缘由：“他们（观众们）和我相交，但他们决不会屈尊把自己的妹妹或女儿嫁给我……”这给了濮存昕即兴表演、自由发挥的理由，他好几次侧身戏谑地对观众说：“把你妹妹嫁给我吧！”我想这可能是林兆华导演的主意。从排演《樱桃园》开始，林导一直致力于发掘契诃夫的有悲剧意味的戏剧中的喜剧性。

　　但这位丑角的最大心愿是在即将告别舞台主演之时，实现一次表演悲剧角色的宿愿。于是，在提词员的帮衬下，他走出演了一辈子的丑角行当，过了一把扮演李尔王和哈姆雷特的戏瘾，最后在提词员的扶持下下场，一边还在诵读《智慧的痛苦》中著名的一段台词——“滚出莫斯科！……我要走遍天涯，去寻找一个可以安顿那受侮辱的情感的地方！”将世界的悲剧感推到高潮。

　　这个戏有个很成功的地方，那就是给提词员加了不少台词，使得何冰演的这个角色也放了光彩。遗憾的是有一句我很想听到的台词我却没有听到：“哪里有艺术，哪里有天才，哪里就没有衰老，没有孤独，没有疾病，就是死亡也不再那么可怕……”

　　《天鹅之歌》是契诃夫的得意之作。1889年9月5日他给一家向他征稿的刊物复信说：“在我的不多的几个剧本里，可以让你发表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天鹅之歌》。”于是之老师和黄宗江老师也都很喜欢契诃夫这个独幕剧。他们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在天津初登舞台时，都曾想演一演契诃夫笔下这个“半夜走上空台朗诵莎士比亚台词”的戏痴。于是之说该剧写出了演员的“辛酸与风骨”。李龙云在《我所知道的于是之》一书中说到于是之“小人物情结”的惆怅时，也写了这样一句话：“这种惆怅令人想到了契诃夫的短剧《天鹅之歌》，一个演了一辈子小丑的演员，一生的夙愿是演次哈姆雷特。”

　　濮存昕是幸运的，赵丹和苏民都曾想演鲁迅，但都没有演成，后来还是濮存昕在丁荫楠导演的《鲁迅》中主演了鲁迅。黄宗江和于是之都曾想演《天鹅之歌》，但都没有演成，今天则是濮存昕在林兆华导演的《天鹅之歌》中担任了主演。按照濮存昕的父亲苏民老师的说法：“他（指濮存昕）赶上了好时光。”

　　因此，林兆华他们拿出智慧与勇气，头一次在中国上演《天鹅之歌》，也献给北京人艺建院六十周年，为中国小剧场戏剧诞生三十周年添了光彩。

　　□童道明（北京 戏剧评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