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40次不逾矩的男生

　　■ 校园故事

　　吴非 杂文家

　　青年要“有所为”，这个意思不需要多说；难在也要能“有所不为”，要控制自己的欲望，是谓慎独。今之社会风气不好，也就在于诱惑过多的情况下，人们很难在1440次的行为中做到“如一”。

　　虽然不断遭到质疑，但中小学“三好生”（品德好，学习好，身体好）制度仍然保留至今，也是有点奇怪的事。比如“身体好”，很难有客观的检测标准，但学校里一些体育教师就靠这个掌控学生，他一票反对，学生就白忙了；而有些体育课上“表现好”的学生，年年“三好”，却常弱不禁风，病恹恹的。最没意思的是“品德好”，要求很高却形同虚设。我在校多年，常劝学生不要争这些，没意思；特别是评上“三好”的次数和“推荐与保送”挂钩之后，弄虚作假的更多了。教育学家早就提议取消“三好生”评选，很多教师也认为这种评选已经丧失教育价值，然而至今没有回应，一代一代的学生还在纠结。

　　说件1986年的事。期末学生自行申报“三好”，一个原先不积极的学生路某也申报了，他在“个人表现及事迹”一栏中只写了一句“在校食堂用餐两年，没有插过一次队”。小组讨论时，有同学嘀咕了一句：“就凭这个也能申报？”那时学校已有种不太好的风气，即考试成绩优秀的学生，其他方面表现差一些不要紧；诸如“在食堂就餐偶尔插队”，也不会有人当回事。我在食堂值班，也曾见过学生插队，批评教育时，常有学生满不在乎，因为“团委学生会干部也插队”。

　　班会讨论时，小路一言不发，神色平静，他读书多，常有自己的想法。在申报表上只写这么一句，就是一种表态。我想他未必看重这个“三好生”，他不过是想检验同学们的看法而已。

　　我说，我们还是来算一算吧：每周六天上学，他住校，除去假期，他在学校用餐一共是1440次；两年时间，在每天都看到其他人“随便”的情况下，小路的一件事重复做了1440次，每一次都循规蹈矩，一丝不苟，大家说说看，容易吗？这件事他都做到了，还有什么做不到的？我说，我相信学生们有爱心，但我想，一个青年，如果仅仅为了早一点吃上饭，买到好菜，便公然拿着饭盆站在女生前面去了，站到低年级的小同学前面去了，这样的人今后走上社会，你能指望他奉公守法，你能指望他会“为人民服务”？这样的人，会在最艰难的时刻把最后一口水留给垂死的战友，把最后一块饼干留给饥饿的儿童？我不相信。

　　投票时，全班举起了手。

　　事后有个同学尴尬地说，以前我们偶尔插个队，看到小路端着饭盆站在后面，觉得他有些“呆”；其实是我们有点猥琐了。

　　青年要“有所为”，这个意思不需要多说；难在也要能“有所不为”，要控制自己的欲望，是谓慎独。今之社会风气不好，也就在于诱惑过多的情况下，人们很难在1440次的行为中做到“如一”。

　　十多年后，有次我在银行兑国库券，代理行长小路巡视大堂，看到我在排队，立刻走了过来，伸过手来说：“老师你太忙了，交给我处理吧。”我看着他，没说话，他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寒暄几句就去忙了。——我想，他可能是想起当年那次“三好”的事了。

　　其实，我相信，在学校里，即使不评“三好”，也会有那种把一件事做一千遍，没有一次出错的学生。（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