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07:书评周刊·精读莫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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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劳》:魔幻当代史

2012年10月13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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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湾麦田出版2006年版。
上海文艺社2008年8月版。
作家出版社2006年1月版。
上海文艺社2012年10月版。

  【代表作解读】

  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接受诺贝尔奖组委会电话采访时,在自己众多的作品中推荐的是长篇小说《生死疲劳》,他说“因为这本书比较全面地代表了我的写作风格”,可以说是“对社会现实的关注,和对文学探索、文学创作的一种比较完美、统一的结合。”这个说法,和诺贝尔奖委员会的颁奖评语——“迷幻现实主义融合了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有着惊人的联结。

  古典神怪小说的继承

  莫言把《生死疲劳》构思成一个在土改运动被处决的地主西门闹六度投胎转世的故事,他依次投胎为驴、牛、猪、狗和猴,最后又再度投胎成人,体现了所谓的“六道轮回”。

  《生死疲劳》时间涵盖了1949年后直到上个世纪末的中国当代历史,从最初的土地改革到50年代的互助合作社到大跃进和“文革”,一直到改革开放后今日中国,可以说是一部当代历史的魔幻故事版。

  据莫言说,这部抛弃了电脑写作重新拾回手写感的小说,五十万字左右的初稿只用了43天时间就完成了,但素材的积累和对小说的构思却经历了几十年。他在乡村的童年生活里,有一个农民坚持与合作化对抗,最后经历了一生的坎坷命运。小说以此为基础,却转化为一个奇幻的魔怪小说:莫言把《生死疲劳》构思成一个在土改运动被处决的地主西门闹六度投胎转世的故事,他依次投胎为驴、牛、猪、狗和猴,最后又再度投胎成人,体现了所谓的“六道轮回”。因此,《生死疲劳》从观念上保留了大量中国佛教和民间信仰的元素。而从形式上而言,莫言不仅采用了古典章回小说的标题方式,也鲜明地继承了中国古典神怪文学(比如《山海经》《西游记》《封神榜》……)所建立起来的奇幻传统。诺贝尔奖简短的授奖评语里使用了“hallucinatory realism”一词,指的是“奇幻现实主义”或“迷幻现实主义”,标明了莫言将拉美的“魔幻现实主义”(magic realism)与中国古典的奇幻与神怪写作融合到了一起。

  奇异的对抗经历轮回

  从动物的口吻和眼光出发,使得叙事的姿态放得很低,或者说,叙事者不再是指点江山的宏大历史主体,而是处在现实最底层的畜生,甚至无法自由发声。因此,这种畜生感也可以理解为对人的处境的隐喻。

  《生死疲劳》主要的叙事者和主人公,是土地改革时被枪毙的地主西门闹,他认为自己虽有财富,并无罪恶,怀着冤屈和愤怒到阴间索求公道,从此经历了六道轮回,通过驴眼、牛眼、猪眼、狗眼……继续观察和体验着人世间的万事万物。莫言也描写了动物的蛮劲和犟劲,以动物的野性来反衬人的无能。在这里,动物所体现的可以说是莫言从早期的《红高粱家族》就开始张扬的原始生命力。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从动物的口吻和眼光出发,使得叙事的姿态放得很低,或者说,叙事者不再是指点江山的宏大历史主体,而是处在现实最底层的畜生,甚至无法自由发声。因此,这种畜生感也可以理解为对人的处境的隐喻。一方面,莫言不再束缚于现实主义假想的客观叙事中,另一方面,他也绝不将主观叙事抬高到浪漫主义神圣全能的主观境遇里。相反,莫言要探索的是主观性的无限可能和根本局限这两个貌似矛盾的方面。

  小说的另一个主要人物就是来自莫言童年时的原型,那个思想顽固,拒不加入合作社和人民公社的农民蓝脸。蓝脸和儿子蓝解放是全中国唯一的单干户,和西门闹转世而成的牛一起艰难抵御着时代的宏大潮流,成为那个社会时代的不协和音。这个以脸上的蓝斑为隐喻的污点形象,可以说体现出整个社会符号体系所无法压制的、残余的黑暗真实。在此,小说还描写了西门闹的儿子蓝金龙(即西门金龙)如何残害父亲西门闹转世的那头牛,把故事的戏剧冲突推向了高潮。

  新时代的快感惊世骇俗

  对暴力的节日化描写,杜绝了将暴力推诿给单一罪恶源头的简单结论,而是揭示了群众运动中集体性的内在驱力。

  《生死疲劳》对于“文革”场景的描写既没有美化,也没有绝对地悲剧化,但毫不避讳地渲染了“文革”政治生活的狂欢与荒诞。

  莫言用夸张的手法,极致的语言——比如“高音喇叭的放大,成了声音的灾难,一群正在高空中飞翔的大雁,像石头一样噼里啪啦地掉下来”,“我看到那些贪婪的、疯狂的、惊愕的、痛苦的、狰狞的表情,我听到了那些嘈杂的、凄厉的、狂喜的声音,我嗅到了那些血腥的、酸臭的气味”,“牛鬼蛇神们,就从公社大院里欢天喜地地冲出来”——酣畅淋漓地描绘了“文革”社会中激情、暴力与娱乐的错综复杂。因此,对暴力的节日化描写,杜绝了将暴力推诿给单一罪恶源头的简单结论,而是揭示了群众运动中集体性的内在驱力。

  这部小说故事情节的另一个重点是以“文革”后改革开放时代的中国为社会背景的。那种集体的驱力同样是驱使社会躁动的隐秘源头。

  在西门金龙关于旅游村的设计规划里,“游完‘文革’期间的村庄,我们马上就会把他们送入酒红灯绿、声色犬马的现代享乐社会”,深刻地揭示了两个不同时代的快感联接。这种新时代的快感,主要还体现在蓝解放为了爱情而抛家舍业的惊世骇俗行为。

  在所有这些故事里,莫言都没有提供给读者一个简单的道德或历史评判,而是让我们在阅读的强烈体验中捕捉小说的批判和反省力量。

  《生死疲劳》也有着所谓“元小说”的特征,也就是关于这部小说自身的小说。

  小说里有个丑角式的人物就叫做莫言,莫言既是小说的作者,又是小说的人物(而这个人物本身就是个写作者);这两者间既有差别,又难以区分。这个叫做莫言的人物在小说里是个经常被嘲笑的人物,因此莫言一贯的自嘲或自我批判在这部小说中也显露无遗(小说中甚至有“莫言这篇小说里的话百分之九十九是假话”这样的言辞)。

  在这篇短文里,我无法细述《生死疲劳》丰富多彩、高潮迭起的情节和汪洋恣肆语言风格的所有方面。但可以肯定的是,这部莫言的集大成之作,将成为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

  □杨小滨(文学评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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