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文学中的高密东北乡,就是现在高密市大栏乡平安村。村里人大都记不太清不种高粱的确切时期,至于为什么不再种高粱,第一是因为高粱产量低,第二用莫言大哥的话来说是高粱难吃,磨出面做的窝窝头硬得可以打死狗。而村里人被问起最多的问题,除了高粱自然就是莫言。村里人也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管莫言叫莫言,而不是管谟业的,“就是因为他出名了嘛”,“因为这次获奖出名吗?”“不是,早就出名了。”
现在,莫言的父亲、大姐、二哥、小姑等一些亲戚住在老家。这几天一波又一波的媒体来访,问着一波又一波同样的问题。他们被迫绞尽脑汁回忆得奖当天的细节,回忆有关莫言的一切,都不免疲倦,却仍耐心地回答。山东人骨子里的憨厚、仁义就这样不经意流露。村里人也都为莫言高兴,一个村民拉住记者问中国人有几个得过诺贝尔奖的?农民得诺贝尔奖的是不是第一个?当得知是第一个时,他自语道,我也觉得是第一个,不容易。
莫言老家的人现在都还没见上莫言一面。莫言的小姑管贻兰说在这种特别的时候,亲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我们是亲人,用不着什么客气,亲就代表了一切,等他忙完了我们再见他。”
管谟贤(莫言大哥) 大江健三郎早就看好他
莫言小时候爱看书,但没有什么书看,就是初中高中课本,《林海雪原》这些书,他连我的作文都看了,我有篇作文叫《记一次劳动:拾棉花》,其中有一句话是天上的白云像棉花,地里的棉花像白云。我自己都忘了,他还记得。
我第一次看到莫言写的东西,是写给我的一封信,内容就是汇报他的当兵生活。那时我在湖南常德工作,在中学当语文老师,我感到他只上了五年学,可信写得太漂亮了,语言很漂亮,很有感情。当时“文革”的遗毒还在,学生写作文的套路就是碰到困难啦,学习毛主席语录,问题解决了,故事结束了。我跟他们说写作文要把自己摆进去,有自己的真情实感。于是我把这封信念给学生听,我问他们这封信写得好不好,他们说好,我说写信的人小学五年级都没毕业,他们说老师骗人,我说不骗人,这是我弟弟。
之后莫言就和我说要写小说,那时我不同意,不过莫言性格挺坚毅的,自己认准的事就会去做。莫言当兵的时候写了一个剧本叫《离婚》,但是没发表,寄给《解放军文艺》,被退稿了。一个干部还和他开玩笑说,行啊,小伙子,你折腾得《解放军文艺》都给你回信了。到解放军艺术学院,莫言才了解到什么是文学,《红高粱》发表后,我提醒他在古典文学方面补补课,从诗经楚辞开始,一直到红楼梦,特别是中国的历史课本,要读一下,鲁迅、郭沫若、茅盾、巴金,他们国学都非常深厚,包括钱学森、华罗庚这些自然科学家,古体诗都写得很漂亮,都是四书五经起家的。我告诉他要恶补一下,现在看补得还不错。
我想到他会得奖了,但没想到这么早。以前大江健三郎来了一次,把我们家乡访了一个遍。大年夜也是在这过的,吃的饺子,他当时说最迟在2015年莫言会得这个奖,到时我再来。我当时想既然大江都这么说,那这个事靠谱。
毛维新(莫言文学馆馆长) 从小少说话,于是他叫莫言
1985年我读到《透明的红萝卜》,当时我被分配到他们村里的大栏中学教语文,我读后就觉得文章当中的地理、人情、风貌完全是我们当地的情况,我就问同事,这个人是不是我们当地的人,他突然说我们村里有个叫管谟业的,他在外面当兵,他写小说,我就知道莫言就是管谟业。后来他回家探亲,我就去找他,在饭桌上谈了好多文学观点,我们就这么认识了。现在他每次回高密,我就是他的司机兼秘书。
我个人现在主要是研究莫言作品与齐文化的关系,经常有人说莫言受马尔克斯、福克纳的影响比较大,特别是在80年代,但他本人说,马尔克斯的作品他在写《红高粱》之前都没有读完。而他曾说“蒲松龄是我的老师”,从这些情况看他是受齐文化影响比较深的。莫言也曾说他小的时候听爷爷讲故事,到了以后读了聊斋,发现有相通的地方,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先有爷爷的故事,还是先有聊斋的故事。蒲松龄的故乡离我们这个地方也只有三百里路,都属于齐国。齐国的文化中充满想象,看到什么都是神,鬼怪的故事特别多,而这些故事在莫言的故事里也经常出现。
莫言小时候,家里成分不好,他的父母在村庄中总是小心翼翼地生活,他的父母总会叮嘱孩子出去后一定要少说话,到了后来他的笔名叫莫言,我觉得可能也影射了他小时候的生活状态。
管贻兰(莫言小姑) 《蛙》与现实,一样也不一样
他写《蛙》的时候就和我说了,我们是一家人,哪能不知道。我大体看了一下,《蛙》(和我的经历)有一样有不一样的,那些讲计划生育的,差不多是一样的。我工作的时候计划生育刚刚开始,全中国一时不大接受,尤其山东,工作不好进行,我们办公室天天来哭的,来闹的,来骂的都有,但是再不好进行,你本身是干这个工作的也要把它干下去。中国人口这么多,不搞计划生育的话,一年高密就能生出一个乡镇。原来一个村要是200多户,一年就能生600多个孩子,那你说一个乡镇呢。
结扎是个很累的活,有时候你头午上台,不到十二点都不在下台的,四个小时、八个小时站着。在台上站着,有时身子往后面一靠,比在床上躺着都舒服,因为手术时你全身都是绷紧的,什么都不能碰。那时一个村11个大队,来11车,一个个查,在我们那个年代,干这个女的很少,都是男的,但我18岁参加工作时,就正好赶上这个工作了。
这些事莫言都知道,我们是一家人,不用沟通都很了解。以前每次来家在一块吃饭,在饭桌上聊天就会谈到这些,计划生育之类的。他小时候挺听话的,喜欢奇奇怪怪的故事,他好像是有一种天才,他当兵后就和我说,小姑,晚上过了12点之后,我学什么会什么,白天反而没意思。
我父亲,就是莫言的大爷爷,在莫言小时候,摸着他的头说,你长大能成个人才,但是我可能看不到了。知道他得奖我就想起了我父亲的这句话,我今年75岁了,看到了。
■ 追踪
莫言进教辅还只是想法
新京报讯 (记者姜妍 实习生黄盼盼)莫言获得诺奖后,有媒体报道称他的作品《透明的红萝卜》将有望入选高中语文教材配套读本。语文社社长王旭明表示,选莫言作品入读本一事现在还是一个想法。
据了解,该读本会收录40篇中外作品,供学生选修课进行课外阅读。除了中学生们熟悉的鲁迅、沈从文、老舍等作家作品外,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也有望被收录,顺利的话将于明年春季进入校园。据语文出版社中学语文教研组张夏放称,今年9月在莫言成为诺奖热门人选时,他们就已经在考虑将中国当代文学作品选入读本中。
语文社社长王旭明表示,选莫言作品入读本现在还是一个想法,而且和莫言得奖没关系。“我们准备把一批现当代作家的作品,包括汪曾祺、迟子建、曹文轩、莫言等有计划地选入高中语文读本,而不是语文教材。”他说最终确定是否入选要通过一套论证程序,如果通过的话,会在明年秋季高中入学的时候看到。具体是高中几年级的读本,现在还没有确定。
■ 记者手记
莫言这几天大概成了世界上最忙的人。从得知得奖的那一刻开始,莫言的老伴儿说,莫言大概每天只能睡上三个小时。至于和瑞典学院的通话中,莫言说想用来庆祝得奖的那顿饺子,“太忙了,到现在都没吃上”,莫言的老伴儿说。而这几天的高密,大概也成了有史以来外来人最多的一段时间。各地的媒体蜂拥而至,现在这个不甚发达的小城,街上总能不时看到几张外国面孔,或听到高密话与普通话之间磕磕绊绊的交流。稍微大一点的店面都挂上了祝贺莫言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条幅,而这条幅的后面往往又连着一句不着边际的广告词。这种逻辑的跳脱,让人看着,仿佛也觉出一种魔幻主义的色彩。坐在出租车上,司机会跟你主动聊起他曾在哪条街的文化馆里看了根据莫言小说改编的《红高粱》。“好看吗?”“好看,电影好看,巩俐也好看。”
C02-C03版采写/新京报特派高密记者 江楠
(本报记者姜妍对本稿亦有贡献)
摄影/新京报记者 陈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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