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之殇和罗琳的小世界

　　【作品精读】

　　《偶发空缺》，J.K.罗琳为成年人写的第一本书。9月27日，这本书在全球同步上市，击败此前畅销半年多的《格雷的50道阴影》，成为2012年度最重要的文学与出版事件之一。三周之后的今天，《偶发空缺》将在北京图书大厦和上海新华书店静安店同时举行中文版的首发式，这本罗琳要求家长们不要买给孩子们读的新书也终于揭开面纱。本报就此刊发《偶发空缺》译者任战的书评，并邀请读者一起进入哈利·波特之后，J.K.罗琳自己的世界。“这本书写的是小镇里的生活，包含‘小镇生活’这个词所代表的一切含义”——任战的介绍，也就从小镇开始。

　　《偶发空缺》的故事背景设置在风景如画的帕格小镇，镇上的人们自给自足，宛如与世隔绝，生活在一个几乎封闭的世界里。有人对这里颇为满意，比如教区议会的主席、熟食店老板霍华德·莫里森。对他而言，“这块生他养他的土地已经远远不止是一幢幢老房子，那条淙淙流过、绿树蔽岸的河流，修道院庄严的剪影，也不止是广场边挂起的花篮。小镇于他就是一个理想，一条生活的正道，在全国其他地方纷纷堕落的时刻，小镇还是坚守着阵地，是不屈的小小文明”。

　　也有人对这里恨之入骨，比如霍华德的儿媳萨曼莎，她一心想要离开，巴不得“某一天打起行囊说走就走，寻找阳光，寻找自由，走出半个地球，把帕格镇远远留在身后，把雪莉、莫里森和洛伊熟食店、阴雨、鸡毛蒜皮和一成不变统统抛得远远的”。在另一些人心中，比如死去的巴里·菲尔布拉泽和贫民区“丛地”的问题少女克里斯塔尔·威登，帕格镇则是努力往上跳跳就或许够得到的圣诞彩罐，是否极泰来的命运转折。小小的帕格镇是一个象征，浓缩了一个中产阶级梦，人们对它的爱与憎，向往或摒弃，无非都是对自身所陷生活的态度。

　　巴里·菲尔布拉泽在高尔夫俱乐部外的猝死在帕格镇掀起了轩然大波。以镇上第一家庭自居的莫里森家自然视空出来的议席为囊中物，可惜其他人并不这样想。整天在家里打老婆揍孩子的西蒙·普莱斯就认为他也有机会得到这个肥缺，还有衣冠楚楚、神经过敏的副校长“鸽笼子”沃尔，俨然视自己为发扬死者公益精神的不二人选。当然，也有人觊觎的不是议会的空位子，比如死者生前好友、整日被强势女友追得屁滚尿流的加文·休斯，他想接过的不是好友手中的枪，而是好友的老婆。这些男人身旁的女人也是个个出彩，都不是省油的灯，有的卖着超大号胸罩、对除老公之外的男人春梦连连；也有的精神洁癖，计划干掉出轨的丈夫。

　　这群家境殷实、热闹非凡的帕格镇民共同的敌人是一片名为“丛地”的贫民区，那里的肮脏和堕落以妓女兼瘾君子特莉的一家为代表。在帕格镇人眼里，“丛地”就像黏在人身上的吸血蚂蟥，浪费资源，污染环境，穷人们潦倒的生活无非是咎由自取，贝尔堂戒毒所更是没有存在的必要。巴里生前竭尽全力想要帮助“丛地”，他的死亡斩断了贫富之间的联系，帕格镇开始不遗余力地想要挖去那根眼中钉，关于议席的竞争同样也围绕着戒毒所和“丛地”本身的去留而闹得沸沸扬扬。不过，无论贫富，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家家都有一个难养的娃。这些孩子几乎都是问题少年，嗑药、自残、找刺激，似乎以折磨父母为最大乐趣。美丽的帕格小镇上，如画的只是风景，不堪的尽在人心。随着议会网站上接连出现以“巴里·菲尔布拉泽的鬼魂”之名发布的匿名帖，光鲜的帕格镇民被扯下了遮羞布，由最初的幸灾乐祸陷入了人人自危的境地。小镇上的人们似乎正如“鸽笼子”所言，每个人都有见不得人的隐秘，一旦曝光，必定身败名裂，沦为人们的笑柄。作者的笔如探照灯般深入了每户人家的门后，将平静表象下的暗流涌动暴露出来。夫妻、亲子、同事、朋友、恋人，种种矛盾撕扯着小小的帕格镇，描绘出众生百态、微缩现实。

　　所以，对罗琳来说，议会选举不过是个幌子，是“描写这个小世界的完美切入点”，以至于最后谁当选其实都是无所谓的。作者的目的还是写人，写伦理，写责任。虽然书中有网络犯罪，有吸毒贩毒，描写的是当代英国一派晦暗之景，但它的内核却是古典的。她对社会问题和民生艰难的关注，会让人想到狄更斯；而她对一个人群纤毫入微、绘声绘色的描写，又带着些许简·奥斯汀的风范。在一次采访中，罗琳提到，贫穷和贫穷带来的苦难是她最想写的。她在这部书中所展现的，也正是一位严肃作家的人文关怀，她似乎是在以文字为武器，来唤起人们的责任心，希望以此带来变革，哪怕只是一些人态度的转变。正因为此，我们在这本书珠玉般处处点缀的幽默之下，读到的却是愤怒，矛头直指人心的冷漠、势利和不作为。罗琳本人也曾对记者说过，称《偶发空缺》是黑色喜剧并不确切，它事实上是喜剧化的悲剧。悲剧之手，攫住书中的人物，也使读书之人的心为之沉重。

　　□任战（《偶发空缺》中文版译者之一）

　　【译边草】

　　39天，506页，一个世界

　　几十万字的大书为何三周就可以推出中文版？据了解，为了争取让中国读者尽早读到罗琳新作，同时兼顾作者对新书内容严格保密的要求。两位译者任战和向丁丁早在七月就前往伦敦，在经纪公司安排的秘密工作地点完成了全书的翻译。由此，简体中文版在英文版出书三周时间内迅速问世，成为整个亚洲地区上市的第一个译本。下面就是任战的一点翻译感受。

　　掐头去尾的39天，密密麻麻的506页，这两个数字代表了怎样一种长时间、高强度的翻译工作不难算出。得到的补偿是，我们成为了头两个看到那本传说中神作的中国人，这辈子好歹也戴上了一次“世界第一”的帽子。可惜，由于连其存在都不能与外人道的某坑爹协议，我们只好把得意埋在心里，像远渡重洋的华工一般低调地埋头工作。所有办公室的灯都是统一调控，周末自动关闭，当我们如向日葵般挤到窗边、向室外那点可怜的日光借力，耳边还不时响起颇有二战遗风的火警预演警报，心中更是无比凄惶。去之前期盼中的中、德、法、荷译者齐聚一堂，来一把四国大战的盛况也没有出现。事实上，我们都被各自隔离，甚至都不在同一楼层，直到离开也不知道别国译者何时来何时走的。此行工作的性质跟同楼层的出版社工作人员也不能说，于是我们只好见人笑笑、装作不懂英语，尽量把自己隐形，生怕人家一冲动上来打听我们是谁。所幸英国人民如传说中般矜持礼貌，很快便收起好奇的目光，也对我们视而不见了。

　　如果每本书的译者都有机会到作者和书中人物生活的地方待上一段时间，肯定会对那本书更有体会，更有感情。看到地铁上一个肚子如围裙般盖在腿上的大叔，我和老丁偷乐了一阵，“这不就是书里的谁谁谁吗？”更巧的是，我们所住的区正是书中一个主人公在伦敦的家。那些小小的报刊亭、带花园的精致房屋、摇摇晃晃的双层巴士里，仿佛都会钻出似曾相识的人来。看到书里的人午饭吃三明治、出去玩带个三明治、开派对还是摆几盘三明治时，想到我们为了避免下午犯困，中午也不吃热食，只吃个小三明治的时候，真的一下子觉得和帕格镇的居民们同甘共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