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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动力流动越自由,经济发展越均衡”

2012年10月31日 星期三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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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铭 生于1973年,复旦大学经济学博士、经济学院教授,现任复旦大学产业发展研究中心主任;曾任世界银行和亚洲开发银行咨询专家、北京大学林肯研究院兼职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为劳动经济学、城市和区域经济学,主持国家级和省部级课题多项,并多次获省部级科研奖励。

  【核心观点】

  户籍制度所导致消费的损失大约占GDP的1.8%,而我们每年经济增长率只有10%,也就是说这1.8%相当于我们每年经济增长部分的1/5。

  每年有1/5经济增长在“流失”

  新京报:城市内部的社会分割会对经济发展产生影响,具体到政策层面上,最相关的就是户籍和土地制度。户籍制度对市场经济发展有什么影响?

  陆铭:当前中国存在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或者政策上要解决的难题,就是我们现在对生产要素的流动还是有限制的。劳动力就是一大生产要素。经济学里面讲,劳动力流动可以带来地区间的均等化。而实际上,我们现在的户籍制度限制了劳动力流动,特别是限制了劳动力进入大城市和特大城市。

  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在四川工作的人,看到在北京和上海工作的收入高,可能会到北京和上海去工作,这就是劳动力流动。这种情况到什么时候会停下来呢?当到北京去挣的钱,扣掉在北京的生活成本和四川一样就不会去了。劳动力越是自由流动,地区间的经济从人均意义上收入越是均衡。如果我们说管住不让劳动力自由流动,目前造成的结果就是高技能、高收入的人群是管不住的,比如硕士毕业、博士毕业的人,留户口总是能留的,户口问题主要限制了低收入者。

  低收入者被限制住,高收入者都到北京、上海去。从数据上看,中国大城市经济增长的速度要比人口增长速度快,当算人均收入的时候,大城市人均收入增长比小城市的更快了,实际上这反而不利于收入差距缩小,也制约了那些低技能劳动者的就业机会和收入增长的机会。

  新京报:户籍壁垒到底会给社会、经济带来怎样的影响?

  陆铭:从社会发展角度来讲,户籍制度实际上已经在城市里形成新二元结构,就是有当地户籍的人和没有当地户籍的人。在这两类人群之间存在几个问题:我们研究发现,在一个地方,没有当地户籍的人比有当地户籍的人,对政府、社会的信任程度更低。我们还发现,外来人口的幸福感也是更低的。在大城市里已经出现了外来人口的聚居现象,这对城市的和谐来讲影响是非常大的。

  从经济方面来讲,我们今天总是讲中国内需不足。之前,我们研究比较了所谓的“外地人”和“本地人”消费的情况。如果这些人在年龄、性别、收入这方面都一样,唯一的差别就是有没有当地户籍,我们发现,一个“外地人”的平均消费要比“本地人”低30%。

  新京报:户籍问题为什么会影响到人们的消费?

  陆铭:有几大原因:第一,没有本地城镇户籍的人流动性很强,一些耐用消费品就不买了,或者就是租也不会买;第二,没有当地户籍的人社会保障覆盖率是很低的,低于10%,他就比本地人要更加存钱去防止养老和生病。尽管中国社会保障覆盖面在扩大,这个扩大是指城里人,并没有覆盖到流动人口。第三个原因,一般来讲,人们的收入应该是越来越高的。当收入越来越高的时候,人们可能会借钱消费,未来再还掉,这是人们通常的行为。但对于外地人来说,如果不能在城市定居的话,就必须要回老家。回老家以后,他们的收入可能会比现在在城市里打工大大下降的,所以他们会存钱,以防止未来收入的下降。

  据我们测算,户籍制度所导致消费的损失大约占GDP的1.8%,而我们每年经济增长率只有10%,也就是说这1.8%相当于我们每年经济增长部分的1/5。

  应加强劳动力市场公平竞争

  新京报:你为什么会想到研究人的幸福感呢,幸福感与经济发展有联系吗?

  陆铭:研究这个问题,是因为收入或者人均GDP水平提高了,我们是不是变得更快乐了?西方国家的研究结果是没有,回到中国来说,有些人发现收入水平在不断地提高,但是幸福感甚至在下降。这里面就要问为什么?

  现在有一个普遍的解释,就是认为跟收入差距有关系。中国在变得更富的时候,收入差距也变大了,前者让我更加高兴,后者让我更不高兴,总的来讲就是两个效应给抵消掉了。

  新京报:存在收入差距是绝对不好吗?

  陆铭:要看收入差距是不是跟你的身份有关系,如果是跟人的身份没关系的收入差距,其实对社会来讲是好事,它会激励我努力工作,获取更高的生活水平。但是当社会当中有一种收入是你能得,而我不能得,你又变得比我更加富了,不公平的因素存在了,我就不高兴了,这个在中国最重要的体现就是户籍。

  新京报:户籍问题是否也影响到收入分配?

  陆铭:如果涉及到行业收入差距,我们要研究很多变量,不只是户籍一个方面。第一,户籍会阻碍你进入高收入行业。第二,就是社会关系,我们会发现社会关系比较丰富的人,比较容易进入高收入行业。第三,政治身份也很重要。

  一些人现在对收入差距的不满,并不是对差距本身不满,而是对由不公平因素导致的差距感到不满。我们研究发现,收入差距不只是因为教育差别导致的,同时也是一些不公平竞争因素导致的,所以应该加强劳动力市场公平竞争。

  新京报:你认为应该如何改革?

  陆铭:户籍制度改革要加快速度、降低门槛。因为户籍问题,上海人才流失,很多高端人才都留不下来,这不利于上海的经济发展。北京也是一样的。所以,我们要加快速度,也要降低门槛。核心是要不要设立技能标准。

  上海给户籍打分的时候,必须要具有技能职称,或者技能的证书。我经常举例子,在餐馆里面的服务员,或者捏脚店捏脚的工人,送牛奶的,有什么技能的证书?但是你反过来想,这些人你需要吗,肯定也是需要的。

  如果说我们不需要了,从宏观来讲,经济增长会受影响;从微观来讲,城市人的生活会受影响,当你把这些人赶走的时候,剩下人的服务价格会提高,会影响到我们的实际购买力。

  市场调节可防止城市“爆炸”

  新京报:关于户籍改革,有关部门也提出了一些改革举措,你怎么看?

  陆铭:当“外地人”和“本地人”之间收入差距扩大的时候,外来人口就变得不高兴,其实我同时也发现了,有当地户籍的本地人也变得不高兴。

  “本地人”有两个效应,第一,他是强势的,他比别人越好的时候他越高兴。第二,与此同时,社会矛盾激化的时候,甚至犯罪率上升,强势的人也不高兴。户籍制度所形成的对收入差距的影响,既没效率,也不公平,也不和谐。

  户籍制度改革不可能一蹴而就,主要矛盾在大城市和特大城市,但我们现在避重就轻,中小城镇放开户籍,这起不到多大作用。中小城镇创造就业和收入的能力比不上大城市,人们为什么要去?

  新京报:有人认为户籍制度一旦放开,城市会爆炸。

  陆铭:不会的。这里面有市场机制的调节作用。

  当户籍制度慢慢放开的时候,因为土地有限,地价、房价慢慢往上涨,涨到有人觉得这么高的房价,在这里生活已经不如回老家了,这个就是由市场机制所决定的城市规模。

  当一个城市放开以后,土地价格和房价的上涨,会连带使得生活成本上涨。如果生活成本上涨,抵不过一个人到这个城市里面所获得收入的时候,就不来了。

  新京报:生活成本上涨,会不会影响到城市发展?

  陆铭:从国际上来看,西方国家反过来补贴低收入者,通过补贴这部分人增加城市服务业的劳动供给,把城市的活力和生活质量提升了,而这个城市,活力和生活质量反过来有利于高收入者。

  说通俗点,高收入者雇得起保姆,下得了饭馆。这时,一方面经济增长上去了,一方面也解放了他的生产力,他可以多点时间去看书工作,提高生产率,同时,也享受生活。表面上,政府在补贴低收入者,实际上间接也让高收入者受益,最后城市发展起来了。

  均衡发展不应阻碍生产要素流动

  新京报:我们现有的土地制度是在鼓励中小城镇的发展,你为什么认为应该重点发展大城市?

  陆铭:我的研究表明,越大的城市,越能够提高就业的概率。

  当一个城市平均受教育水平提高的时候,居民个人的收入也会随之提高,这在经济学里面叫做人力资本外部性或者教育的社会回报。

  新京报:城市间经济的发展难道不是应该尽量均衡吗?

  陆铭:当经济资源被行政干预从大城市到了中小城市,从沿海延伸到内陆的时候,整个经济的效率就下来了。

  我们常说要均衡发展。但是实际上,反而没有均衡。因为在人均意义上讲,越是阻碍生产要素的流动越是没平衡。只有生产要素(特别是劳动力)自由流动,让城市去发展,它是更加有效率,而且是更加平衡的。

  B06-B0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杨万国 范旭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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