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怪不怪的香港

　　【吐小食核】

　　□鲍鲸鲸（编剧、作家）

　　前一阵手上的工作暂告一个段落后，我在网上买了很便宜的机票，去了香港。出发前，和朋友们说起要去香港，大家的第一个反应一般都是，要去买东西吗？听我解释说，是去休息几天，都纷纷露出了困惑的表情。这些表情叠加起来，很难不让人打从心底里觉得，香港恐怕是最不适合用来休息的地方。

　　非要去香港“休息”，是因为我在我不多的旅行经验里，领悟出了一个真理：真正的度假地点，并不是用来休息的。景色优美游客成群的地方，会让人开心，会刷新视线，会拍很多照片，但绝对不适合闲下来发呆，因为不舍得。

　　所以，香港适合休息。不买东西，不逛那几个著名景点的话，剩下的时间没什么好做的，无非吃吃喝喝。街道景色也差不多，至少不用在每块路牌下拍照了。

　　这次在香港住的酒店，窗外是一栋典型的香港大厦。墙体斑驳，窗户挨得密密匝匝。大厦和我的酒店几乎紧挨着，从我的窗口都可以看到对面那户人家客厅里沙发的颜色。刚入住酒店的那天，站在窗口，看到对面那户人家亮着灯，一位阿伯背对我，坐在枣红色的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看着电视。我看着那背影，因为距离实在太近了，有种住在了这位陌生阿伯家卧室的感觉。

　　第二天出门，没什么风土人情等着我领教，也没什么风景急着要去欣赏。就慢慢地沿着酒店周围打转，遇到路口就左转，遇到食物摊档就进去吃，遇到公交车站就等车。就这样，晃晃悠悠，水母一样随波逐流。身边的人说的语言很难听懂，但路牌上的文字全都明白，这是一种很棒的安全感，没有熟悉的地方，没有认识的人，吃饭，走路，坐车时，大脑一直用来发呆，眼神始终没找到焦点，整个人，就像被放进了烘干机里一样，陷入了没有方向感的真空里，被自发地除湿、去霉、消灭异味，很舒坦。

　　晚上回到酒店，坐在窗边，又看到了那个阿伯，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势，唯一不同的，是他手里捧着一碗面，目测应该是公仔面。阿伯吃得专心致志，他身后的我，也看得饿了起来。于是下楼，沿着小巷走，终于在一个下坡的路口，找到了一家小面档。和阿伯一样，我也努力地吃得深情脉脉。

　　吃完面回到酒店，那窗口的灯已经熄灭了。作为一个阿伯，他睡觉的时间可能有些偏晚。我一边这么想着，一边洗脸刷牙，爬上床，看了两页路边买的推理小说，然后带着凶手是谁的疑问，陷入了有公仔面余香的睡眠。

　　后来的几天里，只要在酒店里，我都会看看对面的窗口。那阿伯白天像是要工作，但晚上的大部分时间都会在沙发上度过。他看电视的时候，我也开始看HBO的电影。他吃饭的时候，我也会出去吃吃牛腩和云吞面。那窗口的灯光熄灭后，我也就到了上床的时间。

　　从酒店离开去机场的时候，是白天，阿伯不在。枣红的沙发落寞地直视着我的视线。我拖着行李箱，突然很想鞠躬说再见：托您的福，这几天休息得很好。在别人的城市里借了别人的生活，让自己一成不变的作息时间被打断了那么几天，看着陌生房间里的灯光被熄灭，被点亮，让我再次确定，不是任何地方我都抵达得了。所以，我休息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