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34:逝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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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岁老人侯贵有的十字路口

2012年11月02日 星期五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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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贵有
性别:男
籍贯:
河北怀来
去世时间:
2012年10月15日
终年:90岁
去世原因:车祸
生前工作地:
北京饭店
生前住址:
东交民巷32号
北京饭店宿舍

  爸,太长的时间里,我们父子之间,总是你有你的性格、我有我的想法,您的脾气不好,甚至打我骂我,但直到你离开,我才体会到失去您是那么痛,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如果有来生,还让我们做父子吧。

  ——儿子侯建京

  冰箱里的您包的饺子还冻着,雪里蕻还没来得及腌,但爸再也回不来了。您这一辈子勤俭持家,谦和待人,您是我们的骄傲,是我们永远的榜样。安息吧。

  ——儿媳刘缤纷

  疼爱我的爷爷,在您离开我的时候,我却不能陪在您的身旁,那天天空飘着雨,是您在跟我告别吗?我将永远铭记!愿您在天堂永远快乐!

  ——孙子侯彬

  前门大街和正义路的交汇处,侯贵有每天往返至少四次。

  这个路口,他走了30年,人群中,车流旁,总能见一位拄着拐棍的老者,穿着灰色或蓝色的衣服,任四季变幻。

  街口的灯变绿,那老者左右转了转头,悠悠穿行而过,步子不太快,但也不至于被同行的人落下。

  侯贵有90岁了。

  独居的老者

  1982年在北京饭店离休,至今整整30年。侯贵有一直住在北京饭店宿舍楼,就在正义路路边。

  在那栋老式的筒子楼里,他送走了老伴儿,看着儿子结婚生子,看着女儿出嫁,像极了任何一个中国式家庭,最后,房子里只剩下老头儿一个。

  上了岁数的人,有点固执,侯贵有不愿意搬去和孩子们一起住,不管儿女怎么劝。

  今年国庆之后,大儿子侯建京丰台角门的家里,老爷子找不到了,那是他被接到儿子家的第10天。儿媳刘缤纷给有点儿耳背的他打电话,“您去哪里啦?”、“您这是要急死我们啊?”

  原来,老人背着小包,从角门倒了两趟公交车,坐了12站,又回到自己的筒子楼。

  老爷子笑着跟儿媳解释,“刘儿啊,我在你们那儿,你还得伺候我,太累啦。”

  老伴儿过世多年,90岁的老者,还是习惯自己买菜做饭、洗衣拖地。

  当了侯家媳妇几十年,刘缤纷每次来给老公公打扫卫生,尽量都趁着他出去遛弯的时候,“不然他不让我弄,一直跟你抢。”

  刘缤纷给他请过一个保姆,保姆没呆两天就走了,老人不习惯使唤别人。

  邻居们都念叨,就在前两年,88岁的老人扛着10公斤的米或面,爬楼梯回家,有年轻人想去搭把手,“我弄得动,谢谢啦。”老人嗓门儿大,底气十足。

  吝啬怪老头儿

  在家人眼里,老爷子并不缺钱,但他相当节俭,甚至是吝啬。

  他离休的北京饭店,建国初期专门接待外宾。见识过各种珍馐美味,但侯贵有在吃上从来不讲究。

  一个人过日子,他常常一周做一大盆乱炖,白菜、粉条、丸子……一股脑儿煮满满一大锅,每天热着吃,家人劝他说剩菜里有亚硝酸盐,他不听。

  家里的水龙头必然拧得细细的,洗菜、冲厕所必然是拿着小碗,在家人印象里,老人家马桶的抽水功能一直处于“下岗”状态。

  鞋子必然是钉掌儿的,家里还有补袜子的模具,早些年眼神儿好的时候,老人穿针引线,自己补袜子。

  10月14日,同单元的王大妈碰到侯贵有去市场,“去买雪里蕻腌咸菜,我一个冬天得吃20斤雪里蕻呢。”老爷子像往常一样,声音洪亮。

  儿子侯建京嫌麻烦,给他买腌好的一小包,老人嘟囔着,自己买20斤雪里蕻腌一冬天,10块钱都用不了。

  散步遛弯,是老人唯一的爱好。

  和刘缤纷一起乘公交车,有人给他让座,他推托半天,好不容易坐下了,车上来了孕妇,他蹭地一下站起来,“姑娘,快坐这儿。”

  去定点的北京医院看病,老人不去老弱病残优先窗口,一定规规矩矩在队伍后边守着。他享有干部待遇,但他说:“都是来看病的,咋能搞特权。”

  有故事的人

  老式衣服,灰的蓝的,包裹着那个瘦弱的背影。这背影从不会告诉见惯了“大场面”的正义路居民,他经历了怎样的青年时代。

  包括老人的儿子侯建京。

  侯建京是从一些父亲的同辈那里,听来他从前从没兴趣细心了解的、父亲的一生。

  侯贵有的少年时代,在抗日战争的炮火中度过。1946年,他跟随队伍投奔延安,被分配到中共中央办公厅行政处工作,负责毛泽东和另几位中央领导的生活服务。

  此后十年,侯贵有一直负责毛泽东同志的生活服务,从延安到西柏坡,再到中南海。

  那时,侯贵有主要负责厨房的白案。毛泽东习惯在夜间工作,侯贵有要在厨房盯着,烤只芋头、拌个小菜……

  1956年底,遵照毛泽东身边人员下基层的指示,侯贵有被调入北京饭店。

  侯建京只记得自己的童年,父亲严厉而沉默。再之后,时代颠簸,在儿子眼里,沉默,成了父亲的一种习惯。

  卧室的床头柜上,摆着印有毛泽东和周恩来肖像的瓷盘,儿女们记不起它们的年龄,这是侯贵有最宝贵的东西。

  “他们那一代人的情感,后辈人可能永远无法理解吧。”侯建京感叹。

  “我们那一代人,想法都很单纯。”说起自己和侯贵有的年轻时代,同为毛泽东卫士的李连成眼眶湿了,眼泪,是流给那个年代的。

  在那个年代里,被安排到中央领导身边工作,有着无法言说的光荣。

  侯老头儿,走好!

  李连成比侯贵有小10岁,对侯贵有的印象是“细致、热心、人好”。

  侯贵有去北京饭店工作后,李连成经常要找侯贵有去拿一种长条面包,这是他们最喜欢的晚辈“娇娇”最爱吃的食物。

  管库房的侯贵有从没顺手牵过羊,5毛钱一块儿,自己拿钱买。然后跟李连成一起去看已经搬出中南海生活的“娇娇”。

  “娇娇”,是毛泽东与贺子珍的女儿李敏。

  每年去毛主席纪念馆,很大的动力就是能和李敏、李连成这些旧相识见面,侯贵有的家里,毛主席纪念堂的宣传册每年他都会拿回两本,整整齐齐摞在柜子边。

  只是这些年,离世的老朋友越来越多,有一次侯建京载老爷子去八宝山参加追悼会,拿着对方的生平介绍,侯贵有跟儿子说,“这个,换个名字,就是你爹的一辈子。”

  他依旧日复一日地经过前门大街和正义路的交汇口,成为人群中再普通不过的一个。

  在那个交汇口,东西南北四个方向,都有侯贵有最熟悉不过的目的地——长安街上的白玉兰,主席纪念馆周边葱茏树木,或者更远一点的景山、北海……老人有时会驻足,观望很久。

  没有人知道这些路他一共走了多少次,正如没有人知道他是谁。

  2012年10月15日上午8点30分左右,90岁的侯贵有躺在马路中央,飞驰而来的奔驰车将他撞出路口十几米远。

  柜子上的日历,停在了10月15日这天,旁边有本新日历,是2013年的。

  本版采写 新京报记者 卢美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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