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家族见证秀水变迁

　　长安街向东，建国门外，坐落着一栋翠绿玻璃幕墙的8层大厦。

　　它，没有远处的国贸那般拥有高大宏伟的建筑群，也没有附近的贵友、赛特那样到处是身价昂贵的商品。但是，在外国人心目中，它几乎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它，是秀水街市场。

　　“登长城、游故宫、吃烤鸭、逛秀水”，面对每一个来北京的海内外游客，导游们都会有这样的开场白。秀水已经是与这些“北京名片”连在一起的旅游新地标。

　　10年来，熙熙攘攘的秀水街从狭窄的街面搬进了大楼，摊位也几易其主。时间更替，不变的有两样：一是各种肤色的外国人在这里与拿着计算器的导购自由砍价，不管外语多蹩脚，交易也无阻；二是最传统的丝绸制品一直陪伴秀水成长，在多次业态调整中，最终回归成为占市场份额最大的“主角”。

　　“Hello，Welcome to Silk Street”。我们是居住在秀水街市场3层的“丝绸家族”。耳濡目染，也能来几句简单的英语。

　　我们家族很庞大，成员众多，大到丝绸布匹、唐装、旗袍、睡衣、睡袍，小到丝巾、领带、扇面、装饰品。人们用蚕丝、人造纤维长丝等原材料，把我们制造出成品，然后从五湖四海运到京城，摆上秀水的货架。

　　可以说，秀水就是我们在北京的家。下面，我就给大家讲讲我们家里的故事。

　　忆往昔

　　高仿名牌“霸占”秀水

　　对于老秀水，我们“丝绸家族”最有发言权。

　　站到秀水街大厦南侧广场，抬头就能看到秀水街醒目的英文名称“Silk Street”（丝绸之街），就该知道我们与秀水的渊源有多深了。

　　上世纪80年代初期，在最初的秀水街，还看不到我们的身影。直到1985年批准成立秀水市场后，一些商户转营中国特色的丝绸面料和唐装服饰，才有了我们的立足之地。

　　渐渐地，我们成就了秀水“丝绸一条街”的名号，一位经济学家曾把秀水街景称作“用改革开放的剪刀裁剪出来的21世纪的清明上河图”。后来，越来越多的商户进入秀水，李雪华和卢海林夫妇便是其中之一。那时已是1995年，比我们可晚到多了。

　　来自浙江的这对夫妻从“照主”（持有秀水营业执照的人）处租下一个5平米的棚子，售卖丝巾、真丝睡袍。位置不错，在市场入口处。由于地方小，卢海林每天都会支出一截栏杆，把我们尽可能地架到摊位外面，让顾客能看得更清楚。

　　当年的景象真是红火，在这条长不过500米、宽仅8米的街面上，多数摊位都在卖丝绸制品。各种肤色的老外真喜欢我们，那会普通一条丝巾能卖到二三十元，一件真丝睡裙七八十元，卢海林拿着计算器“噼里啪啦”打出价格，老外们毫不犹豫地应下。

　　我们私下算了算，一个月挣1万元没问题。

　　突然有一天，“丝绸家族”在秀水的“老大”地位遇到了挑战，各种高仿名牌的服饰、箱包、手表、眼镜到此安营扎寨，要分走一杯羹。

　　我们亲眼看见有人拿着图样来问“这个款有吗？”不少商户开始大量引进高仿名牌来满足客人的需求，仿冒品的风头很快盖过了丝绸。

　　调查统计显示，当时秀水街每天销售的仿冒商品占到市场总收入的90%以上。

　　峥嵘岁月

　　拆市进楼搬进新秀水

　　2004年前后，从商户们交头接耳的议论中，我们听说了秀水街“拆与不拆”的争议，心里有点慌。

　　高仿名牌已经抢了我们的地盘，拆市进楼，那我们岂不是更无出头之日？

　　这年8月，尘埃落定：拆除秀水街，建秀水街市场大厦。

　　一张由朝阳建外社区经济管理中心贴出的闭市通知，让我们吃了“定心丸”：老秀水存在严重消防隐患、占压市政管线、仿冒侵权、严重扰民、无法申领营业执照等五大问题。

　　我们对此深有体会。

　　说实话，老秀水里风吹日晒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刮风下雨就得收摊；为了防火，没有照明设施的老秀水下午五六点就关门。到了冬天，棚子四周透着风，吹得我们东倒西歪。卢海林站在冷风里也要张罗生意，手脚都生起了冻疮，有的商户靠喝白酒让身子暖和点。

　　2005年1月6日，伴随着挖掘机的轰鸣声，“秀水市场”的金字招牌颓然落下，老秀水完成了使命。

　　或离开，或留下，商户们需要做出选择。卢海林和丈夫李雪华已经商量好了，要带我们进新秀水。

　　这年3月19日，建筑面积3万平米的秀水街大厦开门迎客。卢海林在2楼有个男装羊绒摊位，还租了3层一个小摊位卖丝绸。

　　瞧着陌生的新家，有惊喜也有失落。喜的是再也不怕寒冬酷暑，不用风吹日晒了。失落的是一些相熟老商户老朋友已经离开。

　　当然，还是兴奋多一些。大厦有1500多个摊位，3楼是丝绸聚集地，有100多个摊位。

　　我们家族也迎来了新成员，早先在公主坟、东四一带打拼的季明仁带着大批丝绸布匹，进入秀水做起了成衣定制生意，还在他180平米的摊位醒目地打出了“中华丝绸第一街”的字号，是全秀水最大的摊位。丝绸布匹一字摆开供客人挑选，然后现场量体裁衣。

　　旖旎风光

　　奥运接客193万人次

　　2008年，作为最大的涉外市场、又是8条迎奥运特色商业街之一，秀水街迎来了奥运时间。

　　3楼早已重新规划，变成“百米丝绸街”，一些丝绸老古董工具搬到“丝绸文化博物馆”，顾客能现场观摩体验剥茧、缫丝、织绸、刺绣、丝绸绘画等传统工艺，瑞蚨祥、谦祥益等老字号也来了。

　　卢海林摊位里的丝巾、睡衣卖得也快了，隔不了几天就要补货。我们听到她跟李雪华商量：最近丝绸得多进点绣有龙、凤图案的。

　　还真让她说对了。

　　8月11日11点，突然一阵喧哗：“Oh，my god，Bush！”十来个彪形大汉拥着美国前总统老布什和他女儿走了进来，导购也愣了。我们赶紧打起精神，让老布什挑选。

　　一件绣着龙图案的睡袍吸引了他，他一口气买了7件真丝睡袍，其中6件是中国龙凤图案，他还获赠了5条丝巾。

　　卢海林那天没在店里，她知道后紧赶慢赶，还是没能与老布什打上照面，但前总统光顾小店的事儿，她至今还津津乐道。

　　季明仁也几乎没歇过脚，接待客人的规格越来越高，近7成都是外国人定制。瑙鲁代表团的奥运会开幕式服、委内瑞拉的官员服、埃塞俄比亚定制闭幕式团服……订单一个接一个，什么地区的人喜欢什么花色、款式，他了如指掌，24小时交工。季明仁说，整个奥运他就没睡过一个完整觉。

　　那段时间，我们丝绸家族最不寂寞，每天迎来送往，35国政要和贵宾来了，菲尔普斯、伊辛巴耶娃等体育明星也来了，他们的“大手笔”多数是冲着我们。最喜欢我们的罗格夫人，8次到季明仁店里，量身定做了100多件衣裙、唐装。

　　一组数据让我们振奋了很久，北京奥运会和残奥会期间，秀水共接待顾客193万人次，5次刷新历史客流量纪录，丝绸、服装定制的销售额增长2倍以上，几乎所有国家和地区的体育代表团都曾到秀水购物。

　　看今朝

　　业态调整期待有质变

　　算上今年，我们在新秀水已经住了7个年头，每天听着大厦播放那首再熟悉不过的老歌——《北京有条秀水街》上下班：“这里的人们都会讲着几国的语言，初到北京的人都喜欢来这里转一转，可是它却承受着人们太多的褒贬……”

　　今年3月，秀水又有大手笔，要进行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业态调整改造，清退低质、商品重复摊位，新建精品店。这已是新秀水自2005年来的第6次业态调整。

　　这次又会如何变动？

　　秀水街市场总经理胡文莉语气坚决，“这回可不是对某个局部、一个楼层的小调整，而是全楼做跨区域重新整合”。

　　10月12日，走进调整初成的秀水街，市场大变样，1500个摊位压缩到近800个，商品按专区归类经营，原来5平米的小摊位拆除框架，取而代之的是敞亮的12平米以上的独立精品间，每家都有一个好听的、有个性的店名，近100个摊位贴出了“无理由退换货”的告示。

　　这次调整，我们丝绸家族受益不小，地盘非但没缩减，反而更大了。

　　3楼三分之二的面积都是丝绸制品的天下。再看季明仁那边，成衣定制已扩张到拥有500平方米，光导购就有近30人，一些大学生出国前专门到他这打工，练习口语。

　　一直以来，秀水与高档品牌联合打假，清退数百涉假摊位、业态几经调整转型，可高仿名牌还是时不时冒出来。这次最大规模的改造，能给背负几十年“涉假侵权”名声的秀水带来质的蜕变吗？我们都在期待。

　　一个事实是，越来越多的商户转行，加入经营丝绸的行列。

　　来自浙江的金文彪卖过涉假手表，现在他专营两个丝巾摊位，生意有模有样，一天能卖出数百条方巾。

　　我们爱听他说的一句话：“咱丝绸既能当礼品，又是生活装饰品，在秀水一年四季都能卖！”

　　我这十年

　　女儿考大学 秀水发奖金

　　●周反寿（42岁，江西鹰潭人，秀水街市场商户）

　　我来北京11年了，一直卖眼镜。听说秀水拆市进楼，我觉得这是个机会。2005年3月，新秀水开业时，我就过来了，是头一批商户。

　　那时，新秀水对老外有多大吸引力，我心里真没谱。最初我在4层租了一个5平米的摊位，每月租金5000多元，还是卖太阳镜。我和老婆每天要从9点半盯到晚上9点，一整天下来并不轻松。卖东西经常要跟外国人打交道，我俩不会说英语，只能拿着计算器比划，好几次因为和客人沟通不畅，生意黄了，干着急。

　　看到很多商户都请了会说英语的导购，于是我把高中毕业的大侄子叫了过来。与外国人打交道多了，简单交流没问题了。虽然我到现在也说不了英语，但一般的语句能听懂。现在，我的眼镜店扩大到近30平米，又增加了近视镜和配镜业务，小侄子也来了。虽然赚的钱不太多，但养家糊口没问题。

　　去年，大女儿考上江西旅游职业学院。正赶上秀水街市场投入500万元设立“树人奖学金”，鼓励考上大学的商户子女。我女儿拿到了3000元。说实话，拿到这笔钱挺意外的，同时也觉得市场这个想法不错，毕竟之前没听说过哪家市场给商户子女发钱的。

　　英语在秀水街是最不能缺少的语言，我让女儿学的就是商务英语。希望她好好学，到时候英语没准起大作用呢。

　　读这十年

　　引正牌推精品是“王道”

　　●赵占领（中国政法大学知识产权研究中心研究员）

　　10年来，秀水街市场经历了拆市进楼、新老更替的过程。搬进新大厦的最初几年，不可否认，售假问题一时未能根除，开始是公开售假，后来是暗中销售。国际社会都在关注秀水，很多知名品牌也盯着秀水，五大品牌找来专业的知识产权调查公司，到市场调查取证，然后把售假商户连同秀水街市场一起起诉，给外界留下了秀水“打假难”、“难打假”的印象。

　　当然，这些年我们也看到了秀水为“打假”付出的努力，比如多次业态调整、楼层改造、清退售假商户，现在还推出了质量先行赔付保证金、无理由退换货等。

　　应该说，从政府监管到市场自查，对知识产权的整顿力度越来越大。“秀水”转型的总体思路方向是可行的。除了要坚持打假清退外，还要进一步提升正面形象，可以引入大牌正品进驻，推精品；发展自主品牌，在经营策略上主推民族特色，主打中国传统，让秀水从“模仿”回归到本位。

　　A28-A29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廖爱玲

　　A28-A29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孙纯霞

　　（部分资料照片由秀水街市场提供）

　　下期预告：北京南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