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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中天
2005年4月,厦门大学教授易中天在央视《百家讲坛》开讲“汉代人物风云”,他独辟蹊径、妙语连珠、充满活力的说史风格,令《汉代风云人物》成为《百家讲坛》中的一档超人气节目。此后,易中天作为一名面向大众的文化学者及公共知识分子被熟知。
同题问答
1.这十年,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是不再期待。
2.新京报:这十年,最美好的事儿是什么?最不愿看到的是什么?
最美好的事情,是三岁的外孙女说,“外公呀外公,你真是太笨了,可是我非常爱你。”最不愿意看到的是天灾人祸。
3.未来十年,你个人的最大期待是什么?
刷新自己,从零岁活起。
4.未来十年,你对国家的最大期待是什么?
该有的都有,该没的都没。
过去
选择让研究面对大众
2005年上《百家讲坛》时,我真没把它当回事。它当时也确实不是回事,我当时想的就是换个地方上课,稀里糊涂就去了。我与很多人不同的地方就是,一旦接受了一个任务,我就很当回事,很认真地对待。因为机缘巧合,一举成功。
我讲课也有被冷落的时候。
1993年4月,厦大校庆,每个院系都选老师去做一个学术讲座。之前,我在武大的讲座一直爆满。而这次,我的那个讲座听众不超过十个人,讲到最后剩下三个人!
我坚持讲完了。就问剩下的三个人,你们为什么会留下来?其中有一个说,我早就毕业了,我就是想回学校看一看,重新感受一下校园的氛围。
此时的学术界风气大变,大家相互之间没有交流,没有沟通,没有讨论,都自说自话,各人干各人的。此时,你要么就继续自说自话,如果你想更多的人知道,就必须改变传播方式。
上世纪80年代与刘再复齐名的林兴宅,在90年代也很落寞,他跟我说,要么你做一种研究,这种研究确实在学术上会有重大的发现和贡献,可以传之久远;还有一种就是你能够面向大众,让当代人大量阅读。
我选择了后者。
1995年,我写了第一本面向大众的书《闲话中国人》。从1995年到2005年上百家讲坛,我写了大量的面向市场、面向大众的读物。在当时的情况下,看发行量不算差,每一本都是几万册。《闲话中国人》那一套书,在上百家讲坛之前就已经发行到将近10万册了。
为大众写作的初步成功让我很鼓舞。到2005年的时候,我已经出版了写美国宪法的《费城风云》,还写了《帝国的惆怅》《帝国的终结》《读城记》《品人录》《破门而入》等等。
通过面向公众的写作,我在公众中已经有了一定的话语权,但是影响力有限,我感觉到,要进一步扩大影响面,还是要借助公共媒体。
我看问题,不太喜欢看这件事情有什么利,更喜欢看这件事情有什么弊,如果赔得起扛得住,我也不管它有多少好处,我就只管我想不想做,就这么简单。
上《百家讲坛》,我也是这个心态。
变化
成名后言论被过分放大
话语权和影响力扩大,很快就给我带来了负面效果。
有一次演讲,有学生问,我们在学校里受的是理想主义教育,那走向社会以后你会发现社会跟教科书上是两回事,有各种潜规则,我们该坚持理想呢,还是放弃?当时我说了四个字,学会妥协。我讲的是我们武大刘道玉校长的观点,大学生一定要进行理想主义教育,他们怀着理想走向社会的时候一定会碰钉子,这时你肯定得退,不能死扛着,结果是学生和潜规则各退一步。潜规则之类的东西,一步一步往后退,这就是社会的进步。
不料,我这段话被断章取义,变成了我鼓吹妥协。马上就有人写文章说,大学的精神在于独立,那你怎么能鼓吹妥协呢?批判我。我就说,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个是断章取义,你把语境拿掉了;第二,你是误解误读,我说兄弟,你先弄明白什么叫妥协好不好,妥协的前提恰恰是独立,两者是不矛盾的。一个不独立的人根本没资格妥协,你只有服从,只有投降!妥协是双方各让一步,否则叫做被征服。
一些莫名其妙的事也接踵而来,让我啼笑皆非。
2008年,某报刊出消息,说我买了别墅不交中介费。这个案子的实情是我们被讹诈,连我的签名都是伪造的。我感到不高兴的是,有一种舆论倾向,你是公众人物,冤枉你是活该的。这种情况,在我以前话语权和影响力没有那么大的时候,还没有遇到过。那时,不会有那么多人来关注我,我的言论也不会被无限放大。
态度
想说的只是“游戏规则”
我发微博和博客是绝对不看评论的。我对公共事务的发言会产生怎样的影响,我并不知道。之前,我在自己的一些著作和演讲中,一直强调自由,民主,宪政,法治等观念,还真有一个起到正面影响的事。
环保组织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是2004年成立,由中国近百名知名企业家出资。SEE的秘书长杨鹏告诉我,这个组织有一个章程委员会,会员们读了我那本讲美国宪法制定的《费城风云》以后才来组织的。因为他们就是一群企业的老大在一起,和当时美国制宪很像。
如果大家都像这样,看了书后,能在实际中遵循现代文明的一些法则,那还是很好的。但我觉得这个影响也有限,且只限于精英阶层。
知识分子话语权和影响力的扩大与时代的变化有关。我们现在面临的是数千年未有之大变局。1949年以后,小农经济变计划经济,1978年由计划经济变市场经济。经济基础变了,各色人都会出来,有的是诚心诚意要去“救世”的,只是主张不同。我不认为左中右各种思想和主义本身有什么问题,但是,坏就坏在从“文革”以后我们留下一个遗风,叫做表态和站队,一个事情出来以后立马分成挺某派,反某派。
方韩之争的时候,网络上很热闹,一会儿说易中天是挺韩的,一会儿方舟子自己发表微博说易中天是倒韩的。我其实既不挺韩也不倒韩,我就想说,我们坐下来谈一谈我们的游戏规则好不好。
从余秋雨的诈捐事件,李辉质疑文怀沙,一直到方韩之争,我说了再说的就是游戏规则四个字,但是没有任何人听我的游戏规则,都只关心我站在哪一边。我介入公共事件的本意是借壳上市,我要说的是游戏规则。但既然我的股票上不了市,我借这个壳干什么?郎咸平,刘英,方韩之争以后,我从此不介入公共事件,基本就不说了。
易中天口述
新京报记者 张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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