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明 两种“发言人”的转换

　　过去十年，我留下印迹最深、付出努力最多、在社会上影响也最大的，就是我做新闻发言人的经历。

　　打个比喻，我跟新闻发言人这个职业，就像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从不相识到谈恋爱、到结婚、到生孩子成立家庭、到离婚、离了婚还仍然彼此热爱对方的过程。

　　“恋爱”：要公开公开再公开

　　我是2003年出任教育部办公厅副主任，并同时出任教育部第三任新闻发言人的，这是恋爱的开始。

　　当年，非典对我心灵震撼性的影响，使我深深感到公开这两个字是命，不是别的。

　　我从出任教育部发言人的第一天起，就认准了这个念头，为了保住我自己的命，也为了尽可能地保住更多人的命，要公开公开再公开。所以，卸任教育部新闻发言人后，我出的第一本书的书名就叫《为了公开：我当新闻发言人》。

　　当时，我参加了国新办举办的第一期全国新闻发言人培训班，这个培训班后来称为新闻发言人的“黄埔一期”。

　　其中包括了新闻发言人“三剑客”，公安部的武和平，卫生部的毛群安和我。

　　当时主持国新办工作的是赵启正先生。他给我们讲过一句话：做新闻发言人，“立场要站在政府这边，语言要用自己的”。

　　他还举了一个例子。

　　比如，有人问你中国大陆和台湾岛的关系，如果你只会说台湾是中国神圣领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谈不上优秀。你要会说，中国大陆和台湾的关系，是一个人的身体与胳膊或者腿的关系。腿要离开了身体就是死腿，胳膊要离开了身体就是烂胳膊，这就叫形象、具体、生动感人、有说服力的阐释国家政策。

　　培训回来以后，我们就开始干了，也就是进入“热恋”到“结婚”。

　　6年的时间，我开了一百多场新闻发布会，接受了近千次记者采访，组织了几十个新闻采访团。

　　“结婚”：做有个性的发言人

　　新闻发言人都是从实践中摸索成长起来的，有时难免失误，我也不例外。

　　一次发布会，我要宣布教育部一个清退农村代课老师的政策。

　　发布会召开前半个小时，我才拿到正式稿件。农村代课老师比较苦，我也做过老师，有体会。但我的感情和想法又不能取代这个政策。在这种情绪交错当中，发布会开始了。

　　《法制日报》的记者李勇提问，请问清退老师是什么意思？

　　我因为心理紧张，就摆着很冷冰的面孔，同时也毫无感情地说，清退就是清理和退出的意思。我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把农村代课教师全部清理和退出。

　　过了几天，白岩松在央视《新闻周刊》放了这段内容，然后说，假如说政策没什么错误的话，我们说这个政策时能不能温暖一点，能不能不像今天的季节这样冰冷。

　　看完节目，我反省了很长一段时间，有两个感受，一是要尽快拿到材料，二是要尽可能地丰富感情和表达，而不是照本宣科。

　　我认为我最成熟、也是最紧张、压力最大的一次新闻发布会，是汶川大地震之后的那场。

　　当时，我并不知道我的发言人生涯即将结束，那场发布会我并不想开。但是领导让我开，我就得开。

　　我做了很多议题设置，比如破例让全场起立，为死难的老师和学生默哀三分钟等。通过这些，我想让那场发布会淡化大家对某个焦点问题的关注，引向更多的方面，我的压力也能小一点。

　　那场发布会，对我确实是一次考验。事后，得到了领导的肯定，得到同行和记者们的认可，我很欣慰。

　　因为那是对新闻发言人的最大考验。尤其是有些事情不能说，这个时候是最难受的，但是我还是挺过来了。

　　“离婚”：转型“非新闻发言人”

　　卸任新闻发言人（离婚）到现在，已经4年多了。我对新闻发言人的余情未了，做了很多和这个职业有关的事。

　　我仍在通过微博和博客发言。近千亿的点击率，几百万的粉丝，作为一个卸任的新闻发言人还有这样的影响，始终是和我仍然在不断发言有关。而这个不断发言能力的形成，正是做发言人的实践工作积累下来的。

　　做新闻发言人，我为政府代言，说的是自己的话，立场是政府的。这四年，我说的仍是自己的话，立场仍是政府的，因为我是共产党员，是公务人员。

　　如果说，那六年是一种职务和职业上的要求，那么，这四年就是个人非职业的要求，我代表自己。

　　我为我所有的发言负责，不管是代表政府，还是代表自己。而且，我也在所有的发言当中享受到了一种人生的快感。

　　现在，很多政府部门，很多企业都设立了新闻发言人，这是我们迈出的第一步。这批人该不该说话、该怎么说话、该怎么说好话，至少是未来十年应该解决的问题。

　　我最深的体会是新闻发言人可以不说话，但说出来的一定是真话、实话和诚恳的话。

　　我们不少的发言人和官员，说假话、说虚话、不诚恳地说话。我觉得，他们最急需补上这一课。

　　这十年来，在我们这样一个不断走向开放、文明、民主、法治化国家的进程当中，我不仅享受了职业的快感，还享受到了个人情趣提升的快感，说话发言的快感。

　　我的人生，因这十年而丰富多彩。 新京报记者 张弘 报道

　　王旭明

　　2008年7月18日，做了5年教育部新闻发言人的王旭明，出任语文出版社社长。王旭明在担任发言人期间，曾因发表“大学生养猪论”、“媒体无知论”、“上学买衣论”等，引起广泛争议，被人称为另类官员，甚至有人要求他辞去新闻发言人职务。

　　同题问答

　　1.这十年你最大的改变是什么？

　　从把一件事做好就成转变为不仅要做好、还要说好。

　　2.这十年最美好的事情是什么？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是什么？

　　最愉快的事情是和记者到安徽采访，崇山峻岭，颠簸崎岖的山路上，和记者们特别融洽。最不愿回忆的是汶川地震那么多师生死亡，那么多学校倒塌。

　　3.未来十年，你对个人最大的期待是什么？

　　希望未来十年，能保持我这十年曾经拥有的或者特别迷恋的，比方说生命的激情，比方说弘扬正义的秉性，比如说善于思考的特点，以及真实的品德等等，我希望未来十年不因我岁数的增长，把这些很美的东西忘掉，或者渐行渐远，让我成为一个更真的人，更善的人，更美的人，更自我的人，更激情的人，也更活得有滋有味的人。

　　4.未来十年，你对国家最大的期待是什么？

　　我希望中国更加公开、民主、文明，在精神生活上更加提升整个国民的层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