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收据

　　【吐小食核】

　　□鲍鲸鲸（编剧、作家）

　　北京大降温的前一天，找工人来修我家的水管。水管修好，师傅在门口穿鞋，穿到一半时，动作突然停住，开始盯着我家客厅的窗户看。因为住在顶层，我客厅有一面墙是斜顶，所以窗户也是斜窗。水管师傅走到窗前，摸着木头窗框，一脸欣赏。

　　“这个窗户好啊”，四十多岁的水管师傅开口说：“小斜窗，多浪漫。冬天，坐在窗户下面，喝喝茶，那个雪啊，就能落在窗户上，美啊！是吧？”我一边点头，一边偷偷把窗边放着的刺眼的外卖餐盒藏在了背后。

　　奇怪的是，第二天，北京真的下雪了，虽然雪半夜才来。

　　那一整天，天都暗暗的，雨不断，空气冷得不怀好意。傍晚，我和妈妈在北五环外办完事，打车回家。车窗外，路堵得一塌糊涂。车厢里，空气也有些拥挤，味道不太好。我为了打发时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妈妈聊起了她最喜欢的关于房子买卖的话题。

　　“女士，现在买房的话，我推荐你买顺义的房啊。”一直默默开车的司机大叔，突然插进了我们的谈话里。

　　我们立刻被吸引了，我妈感兴趣的是顺义的房价，而我，第一次被人称呼为“女士”，瞬间感觉到很被重视，很被抬举。

　　“顺义可是个好地方啊女士，繁华，大工厂多，有好多汽车工厂啊女士。那里以后是宝地啊，离机场也近，国门啊女士。如果你想买房的话，真的考虑一下顺义吧，女士现在市区的房子太贵了，也乱啊，堵车多严重啊女士。”大叔像使用句号一样使用着“女士”这个词。

　　“你家是住顺义那边儿吧？听着对那儿挺熟的啊。”我妈问。

　　“女士，不是啊，我家是延庆的，但是我在顺义工作过几年啊女士。”

　　“延庆？延庆也挺不错的啊。”

　　“延庆也很好啊女士，但我不建议你在延庆买房啊，那儿不发达，没有顺义好。还是考虑一下顺义吧女士。”

　　“嗨，我们俩就是瞎聊，手上哪儿有闲钱啊。”我妈总结性发言。

　　“没关系啊女士！买不起聊聊也开心啊，那些有钱买房的，也没这个时间瞎聊啊，你说是不是女士？跟你说女士，有一天我有钱了，我肯定是要去顺义买房的，我想想就高兴。”

　　这一路，我开心地数着司机大叔叫我女士的次数，妈妈和他热烈讨论顺义买房的必要性。窗外风大雨大，我们的车走走停停，但最终，还是顺利到家了。

　　半夜时，雨里夹裹起了雪片，新闻里说延庆已经是大雪漫天。那不就是那个司机大叔的家吗？不知道这时候的他已经收车回去了，还是在雨夹雪的市区里，载着乘客，一路劝他们考虑买顺义的房子。或者，只是在目的地抵达后说一句，女士，好好检查一下您有没有忘拿东西。

　　我泡了杯茶，坐在了斜窗下，算是替水管师傅实践一下吧。但其实，带着雨水的雪落在窗户上，根本没那么美和浪漫，倒像是玻璃上覆了一层灰白色的泥。但我还是好好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听着窗外的风越刮越大，心里想着：果然入冬前，得找师傅来帮着把窗户密封一下啊。

　　Little things please little minds（小人无大志） ，把这些啰哩啰唆的小事记下来，就当是给自己混过去的日子，开张收据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