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3:评论周刊·记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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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白鹳的“救援样本”

2012年11月24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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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2日,天津大港,新京报记者易方兴在湿地里往外运东方白鹳尸体。新京报记者 王嘉宁 摄

  11月21日,15只获救的东方白鹳在它们的栖息地被放飞。媒体、当地政府官员、警察、志愿者聚成一堆,观看这次放飞的人来了一百多。

  警察拉起两道约5米宽的警戒线,但如我所料,警戒线并没能阻挡热情人们的脚步。

  志愿者和媒体争相上前抱鸟放飞,有的摄影记者则干脆冲到箱子正面迎着鸟拍摄。拉开箱门,东方白鹳们“仓皇出逃”。

  在上午10点24分,现场一名迎着鸟的摄影记者,迎面遭遇了“东方白鹳之吻”,细长的鸟嘴戳中了他的眉毛,当场流血。

  随后,10点25分,一名没有掌握正确抱鸟方法的志愿者,由于没有控制住鸟嘴,“东方白鹳之吻”降临在他的脸上,脸上被戳了2个洞。

  而一名电视台的摄像师,由于跟鸟过于靠近,脸部直接遭遇了东方白鹳的鸟爪踩踏。

  猛禽救助专家张率说,东方白鹳这种性格温和的鸟类,只有在特别害怕的时候,才会展开攻击。

  而且,在放飞时,本该留出足够的放飞安全距离,同时要少穿鲜艳色彩的衣服刺激鸟类。

  事后想想,志愿者们尚且如此,我们在保护候鸟的知识方面该有多么贫乏。

  连夜赶往现场采访

  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大伙儿驱车前往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站在星空下的芦苇丛边,打着强光手电,用望远镜焦急地寻找那26只东方白鹳的身影。

  持续约10天的救援后,这次放飞,终于让救援者们的压力释放。但在10天之内暴露出来诸多其他问题,也值得反思。

  那是11月11日夜里,我从微博上看到“北大港东方白鹳集体中毒,获救13只,死亡3只,同时还有26只撑不过当晚”的消息,便决定立即赶往北大港。

  当晚,有同事觉得不用去,志愿者也劝我可以明天再来,但我态度很坚决:无论是救鸟还是救人,最宝贵的都是时间,分秒必争,同时,我一定要直接参与救援。

  当晚,我联系好天津蓝天救援队,连夜赶往现场。那是一个不眠之夜,大伙儿驱车前往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站在星空下的芦苇丛边,打着强光手电,用望远镜焦急的寻找那26只东方白鹳的身影。

  由于夜黑,救援只能定在12日早晨。志愿者刘慧莉说,她特别牵挂那26只东方白鹳的安危。

  12日一早,我和志愿者都身穿水裤进入湿地搜救。北大港湿地由稀泥、水塘和芦苇丛构成,如同沼泽。每一脚踩下去,稀泥就会把腿吸进去,每走一步,脚踝就像绑了两个铅球。有时脚拔出来了,水裤还陷在泥里,随时都会摔倒。当天,每一个人都找得精疲力竭。

  但时间让大家失望了。

  事后证明,“克百威”农药的发作速度极快,24小时内如果不进行解毒,中毒较深的鸟类必死无疑。

  仅剩约2500只的国家一级保护动物、全球濒危物种东方白鹳,就这样,在随后的多天内,陆续被发现了20具尸体。

  但志愿者们尽力了。他们发挥了他们能发挥的最大能力。救鸟最多的志愿者,往返沼泽地6次,抱出6只东方白鹳,最后一次体力不支倒地;另一个志愿者,左手抱着一只活东方白鹳,右手拖着2只东方白鹳的尸体,在深及膝盖的淤泥里走不动了。

  救出13只东方白鹳,已是他们的极限。

  边救边学的“专业救援”

  各行各业人员志愿组成的“蓝天救援队”,向当地人展示了他们的专业素质。但不少救助者们此前都一无所知,他们边救边学,最后成为中坚力量。

  在接下来的几天,面对一万亩的湿地,搜救任务更加艰巨。

  自微博求援的第一条微博发布起,专业的鸟类救助兽医、经验丰富的鸟类救援者、有装备有人力的蓝天救援队员、当地的人数众多的单车俱乐部、来自各地的观鸟爱好者、鸟类研究专家、提供救援物资的爱心人士……这些源自民间的力量,汇集成一股合力,使得此后的搜救、打捞尸体、清毒、督促并指导当地行动,有条不紊地展开。

  最初,现场仅有极少数专家有过鸟类救助经验。比如,救助鸟时的抱鸟方式、救出后鸟的眼睛需要蒙上布防止应激反应、鸟应该装到箱子里而不是笼子里、简单解毒方法等等,不少救助者们此前都一无所知。但他们边救边学,最后,他们都成为了救援的中坚力量。

  而相比于个体志愿者,民间组织的力量更为关键。

  比如当地的大港油田单车俱乐部,虽只是天津一个大港地区的小型俱乐部,但也在救援中发挥了关键作用。他们本次投入约30人的队伍,由于队员们经常骑车锻炼,体能上佳,往返湿地的速度,大大快于普通志愿者,使得搜救行动快速展开。

  相比之下,即使是我这个经常长时间步行的记者,在参与救援时展现出的体能,也远比不上经常锻炼的单车俱乐部队员。

  12日当天,他们打捞起9只东方白鹳尸体。13日,又再打捞起7只。我相信,这些死去的东方白鹳,定是11日夜里,那等待救援而救援未至的那26只里的一部分。

  它们经过的夜晚太过漫长,最终没有等到第二天白昼来临。

  专家说,中了“克百威”毒的鸟儿,会全身肌肉痉挛,上吐下泻,呼吸衰竭,直到死去。可以想见它们临死前的痛苦。

  20只东方白鹳的尸体中的最后一只,是15日赶来的蓝天救援队打捞起的。他们的队员,携带动力皮划艇来到现场,其搜救效率,比以前靠人穿着皮裤下水提高多倍。两天内,他们清理完了一万亩水域中散落的农药瓶,和一百多只各种鸟类的尸体。

  这是民间组织的另一个优势。由各行各业人员志愿组成的民间组织“蓝天救援队”,向当地人展示了他们的专业素质。他们队里有部门所没有的多艘皮划艇,此外,无线通讯设备、后勤保障设备、搜救填埋设备等等,也都大大提高了搜救效率。

  政府救援的“滞后低效”

  本该由政府相关部门主导的救援,但在救援中,政府部门发挥的作用却并不充分,他们绝非不想保护这些美丽的候鸟,问题在于不知道该如何做。

  当地政府的迟缓行动,与志愿者和民间组织的救援形成鲜明对比。

  在北大港湿地自然保护区,地方林业部门缺钱、缺人、缺物。除此之外,湿地的管理方式极其复杂,涉及水务、镇政府、水库管理处、水产局、以及各种林业部门等近10个部门交叉管理,一旦出事,协调费时费力,效率迟缓。

  一个最显著的例子是,志愿者在11号就跟当地林业部门提出,想协调一艘动力船,好进湿地深处救援,直到14号,志愿者们等了3天,期望中的动力船始终没有盼到。

  不得已,15号,蓝天救援队天津分部向北京总部提出,从北京调一艘有动力的船来天津。当天,有人感叹:“偌大一个天津,政府部门竟然连一艘动力船都调不来,谈何救援?”

  作为全程参与的记者,看到这些情景,我既高兴又忧虑。高兴的是,期待中的公民社会正逐渐觉醒,有能力的各行各业的民间力量,在需要他们的时候,能够迅速汇集,同时,这些及时赶来的“善”的力量,也激励更多的人参与其中,秉承善良,坚持正义。

  忧虑的是,在公民社会的蓬勃发展之时,一些政府部门的行动效率却愈见迟缓。本该由政府相关部门主导的救援,但在救援中,政府部门发挥的作用却并不充分。

  的确,十天来,每一天的相关部门的工作人员和负责人都会赶往现场,但其所负责的主要事情,一是现场监督、留意志愿者们的人身安全;二是给志愿者们买火腿肠、面包等早饭。

  他们绝非不想管理好这片湿地,也绝非不想保护这些美丽的候鸟。多天来,当地一位林业部门的负责人,多次身先士卒,穿着水裤,往返在沼泽地中搜救,走得比有些志愿者都远;另几位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参与尸体的打捞工作,捞起这些鸟类的尸体时,痛斥盗猎者的丧尽天良。

  他们只是还不知道该如何做罢了。面对繁多的湿地管理部门,仅靠一两个部门有心无力。“比如我们管鸟的事,但是水却不归我们管,但倘若水坏了,鸟岂不是也跟着遭殃?”一名当地林业部门的工作人员说。

  幸运的是,这次事件的经历,也从另一方面加速了当地政府部门的“成长”。事后,一名湿地的负责人表示,多个部门将签订责任状,建立统一的应急预案,“一有事件产生,多个部门联动,谁也脱离不了责任。”

  救援也加速了当地政府与民间力量的融合。在这次事件之后,一个名为“北大港青年志愿者协会”的机构诞生了,这个协会在官方的管理下,只要是有热情、有爱心、有空余时间的人,均能加入到协会中,成为保护北大港志愿者的一员。

  21日,东方白鹳们成功放飞了。它们中的几只,还在人们头顶上盘旋两圈才飞走,像是在诉说着离情别意。

  而对这次“样本式”的野生动物救援,“让候鸟飞”的组织者也表示,他们将把这次救援各个方面的经验,写进救援手册里,发给全国各地的志愿者。

  □易方兴(新京报社会新闻部记者,全程报道东方白鹳救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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