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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评人 张旋
作家佩雷尔曼曾说:“假如可怕的命运迫使我去当一名教师,我一定会让我的学生读《总结》。”毛姆这本书可以归为那些《给青年作家的信》之类的指南书,只是比通常那种更诚实更丰富。而且语调中肯、谦逊,以蒙田散文里那种自怜又自满的怀疑主义在书与读者之间形成一个恰当的距离,这个距离让你既能窥到作者的私心,也能看到他坦诚表达自己的努力。
毛姆(1874-1965)的散文属于英国爱德华时期(1890-1910)的散文,是英国绅士阶层能够写出的最成熟的散文,成熟得像百年老店的高级西装,整洁耐用,纽扣金光闪亮。二十世纪的英语散文距今已更新了好几代,毛姆对新文学一直持保守观望的态度,并且确信自己把握住了文学的主流。他认为新文学要么昙花一现,要么最终变成主流文学中一片不起眼的枝叶。他认为意识流“只是一种聪明有趣的技法,不过仅此而已。”
要看清毛姆与新文学的差别,可以把他的散文与詹姆斯·乔伊斯和D·H·劳伦斯的散文相比较。毛姆认为好的散文有三个特征:清晰、简洁、悦耳。并且认为成熟的散文是通过巧妙的安排达到的,他的散文排列有序,环环相扣,一个掉队的词和句子都没有;但詹姆斯·乔伊斯按照人意识(甚至潜意识)中的闪念或心灵的脉动组织自己的语言,每一个句子都是独立的单元。如果把毛姆的散文比作挂在线上的一串银铃,那乔伊斯的句子就是散放在桌面上的一堆珍珠。
D·H·劳伦斯在文学上的创新伴随着二十世纪的社会思潮(性解放和新艺术),在他身上更能看到毛姆的保守。毛姆喜欢观察,他表现世界的方法就像描述一幅画;劳伦斯除此之外,还尽力呈现感觉的状态“通过肉体和血液触摸灵魂”。劳伦斯散文中那种激动人心的力量是毛姆小说里没有的。顺便说一下,这种差别也在毛姆和劳伦斯对美术的看法上表现出来,毛姆不欣赏现代绘画,而劳伦斯对现代绘画赞不绝口。
《总结》已出版七十多年,回头来看,现代散文不仅没有回归到毛姆那种规范有序的风格,反而变得更加碎片化、格言化,追求极简主义。就像海明威所说:“如果你写得少却意味得多,那你就知道自己成功了。”《总结》里毛姆也谈论散文写作的简洁,但他的简洁只是说遣词造句,只能称为整洁。
虽然毛姆一直与新文学保持距离,但他对青年小说家的关心从未间断过(只要他们诚心求教)。《总结》出版将近十年,毛姆设立了专为拓展青年小说家眼界的毛姆奖(1947)。此时的毛姆已感觉到新文学的出现早已势不可当,而他再想尝试的话已经力不从心。
1949年毛姆又出版《作家笔记》,里面全是用剩的素材,包括大量的格言、短评、人物速写、旅途随笔和故事梗概。特别是那些故事梗概,言简意赅,笔力之锋利完全可以与海明威的小说相比。但毛姆却并未将他们当成完成作品,而只是将现代文学的碎片化和极简主义当成现代文明崩溃的象征。
真正使毛姆看不透时代的是读者对他的偏爱,他的书一直被批评得最狠却卖得最快,他当然对自己取得的成就持怀疑态度。但因为他风格老套,大批评家很少严肃对待他,媒体却咬住他不放,给了他很多似是而非的议论和报道。这本书是他的自辩,他的成就和本书的品质都由下面的自我评价给出,这段评价里包含着一种精明的人生哲学:
“我就像个流浪汉,用自己能得到的最好的东西来装扮自己……它们不过是破衣烂布,可他穿起来却很合身,也很舒服……当他经过一个身着漂亮的蓝色套装,头戴新帽,脚踩擦得锃亮的鞋子的绅士时,他觉得自己看起来仪表堂堂。他并不确定自己在那身整洁又让人尊敬的华服里会不会像身着自己的破衣烂衫那样怡然自得。”
《总结》不仅谈论了散文、小说、戏剧的风格和创作技巧,还谈到作家生活的内幕,以及毛姆的哲学研究。他的研究只到叔本华和黑格尔,精神分析和存在主义已让他感到吃力。此书出版之后,毛姆又活了近三十年(91岁),当我们透过毛姆的晚年再看这本书,不禁为他的精明和长寿,也为劳伦斯和乔伊斯的天才和早逝发出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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