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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常有人问我,吃过最好吃的饭是什么?这个我真的没办法回答。我只有顾左右而言他,说最好吃的根本不是馆子,不是饭菜,而是人。“吃人”是个优良传统,到饭局上吃饭看的不是菜谱而是“人谱”,三五好友聚集一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是“樽俎灯烛间觥筹交错之态”。这句话来自南唐李后主,他听闻韩熙载家中夜饮,想知道是什么样的盛大场面,于是派人晚上去他家偷看,目视心记,画了一幅画,就是流传后世的《韩熙载夜宴图》。2013年第一篇“赵吃不误”专栏,我想整理一下去年的饭菜,以备老了之后跟儿孙吹牛之需。
2012年12月 安徽黄山的猪栏酒吧,一群第三代的诗人聚会于此,做归园雅集,我是小字辈,忝列其中。猪栏酒吧是个乡村客栈,徽式大宅,静默威严,茱莉亚·比诺什来中国的时候也会去那里住一住。我们围坐在老式桌子前,吃红烧肉、臭鳜鱼,猪手炖得酥烂,土酒酿得芬芳,谈诗论道,心无旁骛,此乐无极。直到外面夜色已浓,有人轻轻唱起了歌。
2012年11月 长白山,尊尼获加蓝牌做了一场餐配酒的活动,邀请的厨师是有璟阁的出品总监付洋。那日长白山上刚下了一场雪,视野之内,一片洁白,付洋就地取材,用人参、鹿肉、林蛙入膳,鸡汤浓郁,用椰壳盛放,里面加了人参与雪蛤,鹿肉被煎烤,下面铺上西班牙火腿,上面搭配上意大利黑松露,味道奇绝,满座皆惊。
2012年10月 去陕北绥德采访,住窑洞,上房打枣,看驴拉磨,翻了几座山头跟着窑洞主人去地里收粮食,天色渐晚,村里的男女老少都来帮着招呼客人,做黄米油糕,大柴锅炖鸡炖羊,没有桌子,凳子也不够,随便盛了一碗就坐在磨盘上大口咀嚼,香甜无比。乡亲们随口唱歌,陕北小调,唢呐声声,乡情就是最好的下酒菜。大碗的羊肉我吃了三碗,意犹未尽。
2012年9月 大董秋宴,各种珍馐一道道呈上,却比不过一款伙食海参。这是大董私藏的美味,菜单上没有。在许多人心里,大董的意境菜讲究摆盘,追求意境,这道菜似不管不顾,摒弃花拳绣腿,以少胜多,硕大一盘海参,海参也都切好,混合着浓郁的葱油香,这是拌饭妙菜,盛一大勺与米饭搅和,吃到额头冒汗,嘴巴发黏,这不是蜻蜓点水的温柔,而是胸口碎大石的凶悍。
2012年8月 正值盛夏,万夏家宴。万夏是个诗人,成都人,善做美味。小菜一经其手,便有意外味,咸肉有微微酒香,拌一个胡豆,炝炒莲白,蒸一条鲜活的鱼,煮一锅牛尾,在上面撒上院子里种的藿香。单一麦芽威士忌备好,晚收甜白葡萄酒备好,边吃边聊。然后移步户外小院,有流水潺潺,也有蚊虫嘤嘤。许多人都知道万夏的一句诗:“仅以我腐朽的一面,就够你享用一生”,我却更喜欢这句:“花开在树上,树下的人在香气中想死。”
2012年7月 上海,海葵台风来袭,我被困在杨浦区。在一家小馆吃苏北菜,喝一瓶62度的汾酒原浆,座位上有美好的姑娘。微醉中踉跄着去吃排挡,一进门就管老板要吃海葵,海葵在东海是常见海鲜,当地叫沙蒜。小店没有,不一会给我上了一份双面黄,一碗面可以解酒,可以消愁,胸中块垒随着海葵远走他乡。
2012年6月 武汉街头,正是虾子季,小龙虾肥硕,啤酒欢畅,硕大一盘,红彤彤耀眼。在万松园的一家小店,一群人聚在一起吃夜宵,旁边有武汉姑娘彪悍对骂,这里有醉酒大叔眼神迷离。红彤彤的虾壳摆满一地。
2012年5月 守在家里看《舌尖上的中国》,看完之后觉得饿了,出门买烤串,出门之前先把贵腐酒放在冰桶里,买来烤串、腰子、扇贝和生蚝,在家点起小炉继续加热,倒上一杯酒,以甜白酒搭配烤串,不亦乐乎?然后再倒一杯单一麦芽,以威士忌搭配烤腰子不亦乐乎?然后叫着媳妇一起喝一口,无红袖添乱有红袖添酒,不亦乐乎?八个月的女儿在里屋沉沉睡去,我偷偷走过去捏一下脸蛋儿,亲一口小脸,她依然没有醒来的迹象,不亦乐乎?
2012年4月 “夜深只恐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作家冯唐后海小院里的西府海棠开得正旺,一群人在树下坐好,七聊八扯,喝单枞,喝肉桂,茶气清香,堪比海棠。冯唐的父亲年近八旬,精瘦沉默,比他的儿子还酷,他善做红烧肉,也做北京家常菜,胡同口买来新出锅的大饼,大饼卷红烧肉,犹如西府海棠卷着后海的轻风。
2012年3月 浙江绍兴,阴郁有雨,仓桥直街的石板路有点湿滑,踩着有点异样感觉,仿佛身边有旧人魂魄。在一个家常的小馆子里——是个老房子,老两口开的绍兴本地菜馆,吃酱鸡酱鸭,绍兴菜有一种别致的臭,在我看来犹如当天的天气,是一种阴郁到化不开的惆怅,无论是霉千张还是臭苋菜,此间有真味,欲辨已忘言。
2012年2月 一群人聚会,都是少年时的玩伴,现在各自发福,肚腩微腆,当天的话题都是一次次返回从前,那些少年零落情事,都还记得清清楚楚。是在一个池塘边,池塘里的水都结着冰,吃开河鱼,肥美,喝一点酒,为往事干杯。
2012年1月 我去菜市场买来鸡、蹄髈,用从浙江金华带回来的火腿,鸡切块,蹄髈切块,沸水焯过,撇掉沫子,与火腿块一起放在砂锅里慢炖,需要用文火,细细地炖,并不加任何调料。在这个间隙里,我切菜,炒菜,做红烧肉,又蒸了一条鱼,三个小时之后,蹄髈火腿鸡已经烂熟,清香扑鼻。饭菜上桌,家人都在等待开餐,我给父亲倒上一杯白酒。他老了,头发斑白,我一年和他吃过的饭屈指可数。妈妈也老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她在冬天做白菜豆腐汤,加入辣椒油和胡椒粉,喝一口浑身冒汗。那也是冬天,我穿着厚重的棉裤,奔跑在北方的原野,跑呀跑呀,就一直跑到了2013年1月的天空下——这里一片晴朗,也有一片冰凉。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赵子云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秦斌 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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