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03:评论周刊·记者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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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妹”是怎样“炼成”的

2013年01月19日 星期六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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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年12月26日晚有微博爆料,一个户口在上海的20岁女孩是郑州市房管局领导的直系亲属,并在郑州有十余套经适房。

  28日,郑州市房管局辟谣称,该女孩并非与该局领导无任何关系,名下房产多为商铺,均非经适房。

  当时,我负责跟这个新闻。12月30日,我接到一个知情人士的深夜来电。

  对方称女孩是二七区房管局前局长的女儿,名下房产多是商铺。他讲述了翟振锋的各种事迹,包括实际操纵房地产公司开发多个经适房项目,获利数千万外加数十套房产;向十余位官员行贿,以获得项目;挪用3000万公款投资黄河公路大桥,事发后归还公款换得平安无事等。

  在挂电话前,这位知情人说:“记者同志,你们应该去好好调查一下,作为领导干部,翟振锋为什么会这样毫无顾忌地以权谋私?”

  放下电话,我就确定去郑州,探寻这个问题的答案。

  “靠房吃房”的家族

  翟振锋在房管局8年,他的家人,不少成了“房叔、房婶、房哥、房嫂、房姐、房妹”。翟振锋是这个“经适房家族”的核心力量,妻子李淑萍是这个家族的实际“实权派”。

  借助这位知情人士帮助,我接触了多位和翟振锋有过商业合作的人士,和他公司里部分敢言的员工。从这些人讲述和提供的材料中,我慢慢勾勒出这个“靠房吃房”的“经适房家族”的轮廓。

  翟振锋是这个“经适房家族”的核心力量,他通过提交虚假报告等多种手段,将三个经适房项目纳入囊中。在具体的开发过程中,他不满足于“垂帘听政”,而是亲力亲为,参与计划制定,监督工程进展。以至于有不知情的员工最初还觉得二七区房管局局长“很敬业”,“对区里的经适房项目很关心”。

  翟振锋的妻子李淑萍是这个家族的“实权派”,2004年开发的“兰亭名苑”项目中,这位老板娘虽无“名分”,但经常坐镇公司,员工都十分惧怕她的“嚣张跋扈”,总经理和财务经理也听她差遣。等到2009年的南溪苑项目,她成为公司大股东及法人,全权掌控公司运营。

  翟振锋的儿子翟政宏则为父亲提供资金流转渠道,据多位知情人称,他名下的公司为兰亭名苑等多个项目赚到的资金走账。同时,翟政宏和他妹妹翟家慧还帮他们的父母分担了房产,他们名下各有十几套房产。

  翟振锋的妹夫和妻弟则分别担任过兰亭公司和一通公司的法人,但都是名义上的法人,公司的实际操控权仍在翟振锋及其妻手中。但二人也从项目中落得不少好处,包括部分房产。

  翟振锋的弟弟们另有公司,他们主要向翟振锋的数个经适房项目提供门、窗等各种设备。在做兰亭名苑项目时,因为提供的设备质量不达标,翟弟还曾一度被负责技术的工程师取消供货资格。

  虽然2011年郑州市纪委在调查翟振锋时曾得出结论称,翟振锋家庭自上世纪90年代初至今一直经商(先后经营煤矿、造纸厂、房地产开发等),不能证实其拥有的多套房产购房资金来源违纪违法。

  但熟悉翟振锋的人都说,翟振锋做生意一直不顺,曾被人骗去不少钱,打了多年官司,而造纸厂一年曾赔了50万元,第二年就关了。翟振锋的亲属也并不富裕,是随着翟振锋做项目而发达起来。

  一位郑州市房产系统公务员说,翟振锋在房管局8年,他的家人,不少成了“房叔、房婶、房哥、房嫂、房姐、房妹”。

  “稳赚不赔”的生意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二七区房管局办公室主任,她直接告诉我,“二七区房管局啥职能也没有”,“翟局长当年工作很好,看不出有啥问题。”如果房管局没有任何职能,翟局长又如何操控这么多的经适房项目?

  整个采访并不顺利。在我四处采访碰壁时,网上关于《人民日报》记者连打民政部15次电话无果的帖子被热转,但民政部比起郑州市的政府机关,算是小巫见大巫了。

  在郑州市的采访过程,从另一个侧面印证了这座中部省会城市政府某些部门对信息的封闭。无论是市房管局、市规划局、国土局、检察院还是二七区房管局、纪委、检察院,所有和翟振锋可能沾边的部门,只要去问,回答都是“我们不清楚情况”“领导不在”。

  郑州市很大,坐出租车一家一家跑完这些单位要足足两天,但到了这些单位,大部分时间是在办公室里一直等到对方说“我们下班了”。

  最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二七区房管局办公室主任,她直接告诉我,“二七区房管局啥职能也没有”,“翟局长当年工作很好,看不出有啥问题。”

  我实在忍不住反问,如果房管局没有任何职能,翟局长又如何操控这么多的经适房项目?

  对方无言以对。

  事发之后,还竭力粉饰太平,隐瞒信息,更遑论事发之前了,媒体和公众根本无从得知更多的信息,又怎么谈得上监督?

  在翟振锋多个生意伙伴看来,翟振锋并不是个合格的生意人:他缺乏基本的契约精神,和合作协调的能力。

  一位生意伙伴抱怨说,翟总是对工程自作主张,不听工程师的意见,也不考虑别的大股东的意见。“他决定了,就下命令,搞得工程一团糟。”

  而另一位合作伙伴则看不惯翟克扣工程款和压缩原料成本的行为。“靠克扣工人工资和使用便宜的劣质材料是舍本逐末的行为,会给工程带来大麻烦,一个眼光稍微长远的开发商都不会这么做。”

  翟振锋对利益的追求到了很多人不理解的程度,他开发房产可以赚数千万,但还要倒卖经适房,每套赚取3万-5万元的中介费。尽管签订了合同,但他总是找理由从自己的合作伙伴那里索要更多的利益。尽管他资金充裕,但对施工的工程队的工程款总是能拖就拖,能赖就赖。

  但这些抨击翟振锋没有商业素质的人,却乐于和他合作,只因为,翟振锋“手里拿的项目稳赚不赔”。这令追求低风险,高利润的生意人趋之若鹜。

  这些项目就是“经适房项目”。

  “锦衣夜行”的权力

  我的一位公务员同学专程打电话询问我,如何才能获得利益,又避免像翟振锋一样落得被法律追究的下场。我说,你可以比翟振锋做得更隐蔽,更巧妙,但没人可以保证永远不会暴露。

  虽然翟振锋不是合格的生意人,但翟的合作伙伴都认为他在从政方面“有一套”。“翟振锋打通了区里、市里各方面的关系,拿项目办手续一路绿灯。”对于政府主导的经适房项目,大家都不认为这是商业项目,而将其看作“权力项目”。

  翟振锋的权力公开在外只是一个房管局局长,担负二七区住房制度改革、廉租住房审批管理、低收入家庭住房保障等多项职责。但在暗处,翟振锋运用他的权力经营着复杂的关系网。

  也正是由于上下保护伞的遮风挡雨,令翟振锋多年来从事违法违纪的行为,毫无顾忌。他还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二胎,为一家四口办了双户口。

  这暗处夜行的权力,带给翟振锋一家财富和地位,而免受法律的制约和制裁。以至于去年11月媒体曝光翟振锋倒卖经适房后,相关部门仍没有对其进行任何调查。

  甚至在今年1月初,诸多媒体介入报道此事后,郑州市成立了专案组,市检察院一位工作人员还私下向记者们抱怨说,郑州市并不想再查此事,因为牵扯的人太多,一查就得罪人。

  这似乎可以回答最初那个知情人的疑问,为何翟振锋如此毫无顾忌地以权谋私。

  采访中和翟的熟人聊起翟去职之后的变化。其中一个说,翟去职后非但没有低调行事,还做了很多大家无法理解的事情。比如把跟随自己多年的亲信开除。以及拒绝支付工程款,工程经理要钱时,直接告诉对方“去告状吧,告也不怕”。

  这个熟人说,最初觉得不可思议,但大家讨论后觉得也有原因。翟振锋多年当一把手,说一不二,无论是二七区房管局的公务员还是合作的商人都对他毕恭毕敬。而失去权力后,许多人对他态度大变,而他还习惯于权力在手时的做派,仍要别人敬他怕他,矛盾之下,反而“变本加厉”。

  “权力真是麻醉剂。”这个熟人感慨道。

  1月12日,郑州市主要领导对此事作出“一查到底”的批示,1月13日,翟振锋被检察机关依法决定逮捕,并公布了初步调查结果。翟振锋事件告一段落。

  我的一位公务员同学看到新闻,专程打电话询问翟振锋的发家秘诀和出事原因。他问我,如何才能获得利益,又避免像翟振锋一样落得被法律追究的下场。

  我想了很久说,你可以比翟振锋做得更隐蔽,更巧妙,但没人可以保证永远不会暴露。

  □孔璞(新京报深度报道部记者,刊发“房妹”系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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