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都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伦敦人的“雾都”噩梦早已成为历史。
如今的伦敦,早已从城市上空盘旋的恐怖和阴霾中走出,获得重生。虽然阴云和雾霭仍是伦敦的常客,但早已不是硫化物的载体。清晨和傍晚的伦敦仍旧时不时会被薄雾笼罩,但只是一层似乎“一触即碎”的薄纱。清晨的肯辛顿公园,雾气初歇,伴着天鹅的鸣叫,晨练者和遛狗人的身影逐渐增多,而考文特花园的集市也出现了忙碌的身影。雾霭不再是伦敦人畏惧的对象,而是提醒他们一日来临的征兆。
即便是阴云密布的时候,伦敦街头仍然摩肩接踵。总有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街边建筑和行人的脸上。阴云映衬的是游人的笑靥和上班族的行色匆匆。因为在伦敦人看来,阴云很快就会散去,即使它在那里,也只是意味着可能会下一阵雨,而非曾经的夺命杀手。
带着“雾都”印象步入伦敦的人,也许都会对眼前的景色产生困惑。小说中描述的东区的拖沓和肮脏踪迹难寻,空气中没有丝毫工业化的味道,清新得让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乘错了航班。在市中心,晴朗时,乘坐伦敦眼,湛蓝的天上伏低的白云唾手可得。在金丝雀码头,伦敦金融区的摩天大厦都披上了一层蓝天白云的霓裳。从格林威治皇家天文台远眺,伦敦建筑清晰可辨……
如今的清洁和美丽,是自1952年烟雾事件后,伦敦、乃至整个英国多年努力摘得的一个“集体奖”,其中既有立法等制度建设的功劳,更是政府、媒体、非政府组织以及公众在环保领域的责任、宣传、参与、督促、监督、协作等诸多合力的结果。
因为发展带来的损害或代价也许不可避免,但只要存在或容许强有力的“自我纠错机制”,所有的“雾都”都有希望变成“崭新的伦敦”。
转折 “死亡之雾”让伦敦醒悟
“那是一种沁入人心深处的黑暗,是一种铺天盖地的氛围。”狄更斯曾如此描述伦敦的大雾。
英国是世界上最早进行工业化的国家。与工业化发展如影随形的,是以大雾为代表的空气污染,其中尤以伦敦为甚。其实,伦敦对于空气污染的立法早已有之,但在“以经济发展为先”的理念下,这些立法大多都流于形式、或者没能有效的遏制污染。
为了减少污染。早在1306年,当时的国王爱德华一世就曾颁布法令,禁止伦敦工匠在议会开会期间使用露天燃煤炉具。从19世纪开始,英国正式把大气污染作为国家的重要问题提了出来。并先后通过了多个遏制污染的法案。
但是,这些法律均未能有效遏制住伦敦的空气污染。究其原因,还是因为那时无论是公众还是政府,都认为应将经济发展放在首位,而弥漫在伦敦城上空的烟雾,就是发展的代价
于是,伦敦烟雾愈发肆虐,终于酿成了1952年伦敦大烟雾事件。烟雾弥漫的4天内,伦敦非正常死亡人数较之往年同期多了4000多人,大雾后两个月内,又有8000多人非正常死亡。这一令人震惊的数字,警醒了伦敦,也成为英国真正下力气治理空气污染的转折点。
1952年这场大烟雾,“是一条分界线,”英国国家空气净化协会说,“在那之前,人们普遍接受空气污染的现实,认为它是工业化发展带来的自然后果。但在此之后,人们开始意识到,牺牲人类健康的进步,根本不是进步。” 以此为契机,英国走上了现代意义的空气污染治理之路。
施压 舆论推动政府转思维
但是,真正的治污之路并非一帆风顺,期间经历了媒体、公众与政府漫长的拉锯战。
在大烟雾事故后,英国政府最初反应是尽力撇清政府责任,他们还试图隐瞒这一事故的危害。
“1952年,受二战的拖累,英国政府仍然债务缠身。” 英国环保人士乔纳森·沃茨对新京报记者说。出于经济考虑,当时的政府不愿对事故进行调查,更不愿意进行环保立法,认为立法会拖经济发展的后腿。
“政府最初声称,经济发展更重要,不用采取什么特别的措施来治理烟雾。” 沃茨说。
但医生们和记者们却不断披露出事故中令人震惊的死亡数字。但即便如此,时任英国住房及地方政府事务大臣麦克米伦仍然反对立法治污,理由一如既往,“我们不得不考虑到更为广泛的经济影响。”
事故过去了几星期,政府方面却没有任何动静。政府的“静悄悄”加剧了公众的愤怒。在此期间,媒体持之以恒地进行报道,对烟雾事故“穷追不舍”。根据大英报纸档案网站数据显示,整个50年代,英国报纸以“伦敦大烟雾”为主题的报道近4000篇。
在媒体以及部分议员的压力下,伦敦政府成立了以比弗爵士为首的委员会,对大烟雾进行调查。不过麦克米伦当时称,成立委员会只是为了平息民怨。
“我们能做的不多,不过我们可以让自己看起来很忙碌。”麦克米伦曾称。
但让麦克米伦没有想到的是,认真的比弗委员会四个月之后拿出中期报告,一年之后交出最终报告,直指经济发展所耗的燃煤为烟雾事故罪魁祸首。在这份报告的推动下,1956年,《空气清洁法案》终于诞生。
实践 立法与控污举措并行
《空气清洁法案》第一次以立法形式对家庭和工厂排放的废气进行控制。
法案的主要内容包括划定无烟区,即全面禁止排放任何烟尘的地区;禁止排放黑烟,防止煤烟等。法案制定后得到良好执行,根据英国政府数据,截止到1962年底,在英格兰所发布的指定无烟区的命令有1300项之多,占全国总面积的11.66%。
《卫报》报道称,得益于该法案,1952年到1960年间,伦敦的烟雾排放总量下降了37%。冬季日照时间增加了70%。
但治理空气污染远非一日之功。1956年、1957年和1962年伦敦又发生了较为严重的烟雾事件,但危害已远低于1952年。
此时的英国政府,态度也发生了转变。从当初的勉强为之,转变为大力贯彻。
1974年,英国政府又出台了《污染控制法案》,对机动车燃料成分和石油燃料含硫量做出规定。
系列法案取得明显成效。当时两种主要的空气污染物,二氧化硫和烟尘,在空气中的含量有了明显下降。到上个世纪70年代中后期,伦敦空气已较为清新,日照时间大大增加,从此挥手告别了“雾都”。
在烟尘治理卓有成效之后,伦敦又面临了一个新的挑战:汽车尾气。作为世界上最大城市之一,上世纪80年代初的伦敦,汽车拥有量就超过了200万辆,汽车尾气取代了烟尘成为伦敦空气中主要的污染物。为此,伦敦采取了多种措施来控制。
同样是立法先行,1981年,《机动车燃料管理办法》出台,规定了汽油中铅含量的最高值。此后16年间,又相继出台了15部法案和指导条例,对空气污染和机动车尾气排放做了相关规定。
然后是各项具体措施,包括推广无铅汽油,引进氢燃料电池公共汽车、征收“交通拥堵费”、“大型车排污费”、大力发展公共交通、兴建卫星城,鼓励市民乘坐公交地铁、电动车、自行车出行等。
这些措施取得了一定成效,2000年,《空气质量条例》中涉及的七种污染物——苯、丁烷、一氧化碳、铅、二氧化碳、二氧化硫及悬浮颗粒中,多数得到控制,尤其曾为伦敦难题的二氧化硫和铅,其浓度已不再影响健康。
2010年12月,伦敦发布了《清洁空气:市长的空气质量策略》,致力于进一步减少伦敦交通运输、家庭和工作场所的污染物的排放。治理空气污染,成为了伦敦市长一项必须对民众做出交代的任务。
榜样 伦敦市长骑车上下班
鲍里斯·约翰逊是一位富有个性的市长,他把治理伦敦的空气污染当做重中之重。2008年当选伦敦市长之后,他提出了很多改善伦敦交通及空气状况的新措施。
一是推广使用更清洁的出租车。从2012年1月起,超过15年车龄的黑色出租汽车将不能获得行车证。从当年起,任何新出租车均需满足欧5排放标准。
二是推出新的清洁汽车。伦敦市政府与出租汽车企业合作,生产更清洁的出租汽车,比如电动混合动力车。目前伦敦有21000多辆电动出租车投入运行。
三是鼓励市民绿色出行。2008年,市长鲍里斯·约翰逊以身作则,开始骑自行车上班,并在伦敦大力推广骑自行车上班。目前,伦敦已有350多条自行车专用线路,85%的伦敦人在上班时使用公共交通。而2011年发起的“资源伦敦”活动,则为骑电动车的市民免去了充电的烦恼。目前伦敦已经有了887个充电点,还将陆续建立1300多个充电点,骑电动车出行将成为便利的选择。
富有创造力的鲍里斯还发明了一种“创新的抑尘技术”,方法是在街道使用一种钙基黏合剂治理空气污染。从2012年春天开始,伦敦投资90万英镑,把这种黏合剂喷洒在伦敦交通最繁忙地区的道路上。这种黏合剂类似胶水,用来吸附空气中的颗粒物。监测结果称,经过这样除尘的区域的微粒已经下降了14%。
动力 公民组织成为环保主力
伦敦空气的改善不仅有政府及立法机构做出的努力,各种环保组织、媒体、公民个人都成为了治理空气污染的重要践行者。“1952年,英国没有什么比较有影响力的环保组织。随着人们环保意识的觉醒,大量的环保组织在六七十年代涌现。”乔纳森·沃茨说。
1958年,英国全国只有200多个社区有旨在提高地方环境质量的团体,但到1975年则增加了6倍。大量的环保组织纷纷成立,1960年防止海岸污染联盟成立;1964年降低飞机噪音污染协会成立;1966年环境保护协会成立……
到上世纪70年代中期,英国全国约有2500万人至少参加了一个环保组织。环保组织范围之广,成员数量之多远胜于前,尤其是“地球之友” 等一些国际环保组织成立英国分部,更加促进了英国环保运动的勃兴。它们发起了多种形式的政治活动。
“地球之友”在上世纪70年代曾组织过33次全国性示威游行,极大提升了其对公共政策的影响力。环保组织的发展还促进了英国生态党(绿党的雏形)的建立,后者迅速成为英国环保运动的一支生力军。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后期, 环保组织成为国家环境政策的重要监督者和促进者, 上升为英国政治生活中一支举足轻重的压力集团。同时,环保组织也努力通过各种方式提升公民环保意识,并通过改变人们的消费倾向来影响企业生产及政府决策,在80年代后半期兴起的“绿色消费运动”就是这一努力促成的结果。
B06-B07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高美
更多详细新闻请浏览新京报网 www.bjnews.com.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