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12:北京地理·京郊方言录之延庆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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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话 本土化之后仍保有晋中南底色

2013年01月20日 星期日 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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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庆县张山营镇张山营村,89岁的郭大爷指着自己扎的玉女。他的纸活扎得细致鲜亮,很多客户都是隔着一条大路风俗习惯和方言接近的怀来人。
延庆县永宁镇一家做火勺的店铺。“火勺”区别于烧饼,是永宁镇的特色食品。“勺”也是当地方言,指图中男子拿起饼子往锅子上扣摔的动作。
永宁北大街玉皇阁附近,卖海棠的商贩正在和顾客讨价还价。
延庆县张山营镇小丰营村,坐在炕上聊天的人们。
张山营镇下营村村委会,传达室工作人员用广播通知村民收信。
下营村放学回家的孩子。从他们嘴里已经很少能听到当地土话。

  ■ 方言概说

  延庆方言:延庆位于北京西北部,历史上地处西北通往中原的边关要塞,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结合点和冲突区。全县语言大体分为六个区域:1妫水河流域的延庆-永宁地区。2康庄-西拨子-八达岭一线,原为延庆卫军屯,这一地带自古就是内地通往大西北的交通要道,语言受到外来影响较大。3张山营地区。该地区与河北省怀来、赤城接壤,有的村屯原来就属于怀来县管辖,语言也受雁北地区影响较大。4四海-珍珠泉地区,类似怀柔话。5白河流域的千家店-沙梁子地区,比延庆其他地区更接近普通话。6大庄科地区,语言更接近昌平话。但是这六个方言区域的界限是模糊的,不确定的。其中,以永宁地区方言为代表。延庆本为张家口属县,曾经是晋语的范围,几乎可以肯定,现在的延庆话据说也有静海移民的影响,再加上受北京话及冀鲁官话的同化,可以说是一种混合语。

  延庆方言体系形成不足600年

  沿街两排仿古建筑,字体统一的招牌,这是为发展旅游新修起来的永宁南北大道的北大街——拱辰街。每天上午都有热闹的集市,卖豆腐的、卖火勺(延庆当地一种特有的小吃)的、卖海棠的、卖柿子的……围绕着永宁城的地标建筑——玉皇阁。现在的买卖大都不用吆喝,只有卖床单被罩的人,举着喇叭来回广播,立马就泄露了自己的外地人身份。

  站在拱辰街上,最适合说的一句是:“阁底下挨逼斗——眼熟”。这是延庆特有的歇后语,“逼斗”是“耳光”的意思。《品味延庆话》的作者赵万里解释:明初修建延庆城和永宁城,并在城中心位置分别修筑玉皇阁,是两城的地标性建筑,兼有观察火情、匪情、观赏社火灯会、发布开集开市的功能;玉皇阁四孔通达四门,也是城市的交通枢纽。由于城郭中人口有限,玉皇阁又是人们去往各处的交通枢纽,因此,即使是抽你耳光的人,你也相识或似曾相识。由此引申出这句歇后语,主要是用来讥讽或赞誉那些交际广泛、神通广大的人,使得语言凭空增加了几分诙谐。例如,“你找他们单位领导办事,看门的人都认识你,你倒‘阁底下挨逼斗——眼熟’”。

  描写永宁的古诗词里,有一句说“缙阳峰外山重叠,夜夜鸦啼古戍楼”。在古代,这里已是塞北关外,即使妫河流过,“夹岸山屏展,穿沙水带萦”,风沙依旧吹了千百年。历史上,延庆地处西北通往中原的边关要塞,是农耕文明与游牧文明的结合点和冲突区。延庆诗词学会的陈超称:“为了避免西北游牧民族的侵扰,延庆地区的居民曾数度迁徙,最后一次大规模迁徙发生在明洪武三年(公元1370年),直到明永乐十二年(公元1414年)的近半个世纪里,延庆地区荒无人烟。因此可以推断,延庆方言体系的形成应该只有不足600年的时间。”

  基于晋中南方言的延庆土著语言

  朱棣当皇帝后,将北平改为北京,为了平定北方,五次御驾亲征。永乐十二年第二次北征时,又在延庆设隆庆州。“设州后,人口从哪里来?一是当时的军队变为军屯,再一个就是从山西大量移民。可以说,现在延庆最早的居民,多是来自山西晋中南地区。因此,延庆方言也带有晋中南方言的特点。”

  延庆话保留了大批山西方言,如“机密”(清楚、明白)、老爷儿(太阳)、后头爷(月亮)、和拉黑(擦黑、傍晚)、夜个(昨天)等,都带有山西的印记。有一个笑话,说一个延庆人在晚上看到月晕,他就问,“快看后头爷转遭(周围)那是唰儿(啥)?”这句话是延庆话的代表。因为这个具有代表性的方言“唰儿~”前两年还造出了这个奇怪的字,当地有关于这个怪字的口诀:“一点一横长,言字顶大梁,你扭我也扭、你长我也长,心字底、月字旁,金钩挂衣裳,中间坐着个马大娘!”声音带着浓浓的延庆味道,抑扬顿挫,余音之中还有一股娇嗔,听来悦耳受用。

  《北京古镇图志——永宁》一书的作者张夙起统计,民国时期,永宁商业空前发展,大小商号140多家,烧锅行、六米行、金银首饰行、皮毡行特别有名,卖烧酒的、卖香油的、卖杏仁和中草药的,都远销到山西、内蒙古等地。“当时,南来北往的客商多在北大街落脚,虽然只有短短400米,却有店铺72家。那会儿的北大街,是永宁城内最繁华的商业街道。” 交流和语言之间互相作用,这一点也许能解释为什么永宁话现在是延庆话的一个代表。赵万里解释说:“延庆大多数方言,应该是随着后来的民间交往或商业交流直接引入,或通过变音、变意形成的,特别是有了属于延庆自己的‘土著’语言后,延庆方言体系日益完善。”

  延庆话疏离北京,接近口外土语

  “以前延庆和北京城的联系不太紧密,延庆人到北京是往南走,叫‘下南口’。北京人来延庆的也不多,有句话说:‘还没到八达岭呢,就侉了。’”延庆话研究者刘继诚说。1909年京张铁路通车后,主要给康庄地区带来了口音的变化,“以前北京到莫斯科的国际列车还在康庄停十五分钟,南来北往的人多,做买卖的也多。康庄这个地方什么口音都有,比较杂。”但北京到延庆的民间交通状况并没有得到太大改善,“我们说是走关沟去北京城,可苦咧”。关沟是北京西北的一条山谷,因关城林立特别是因居庸关而得名。从八达岭外的岔道城算起,一路要经过八达岭关城、水关、上关(遗址)、居庸关到南口关共六道关口,这是一条艰险的长路。

  所以,对于延庆人来说,历史上更多的民间交往是去口外,去张家口。和延庆话最为相近的土语应该是张家口话和赤城、怀来话,它们地方相近,历史上又曾属于同一个行政区划,彼此来往频繁,关系密切。刘继诚称:“特别是怀来话和赤城话中的一些土语,和延庆土语可以说是同出一辙。如称火柴为‘取灯’,称胡须是‘胡菜’。还有很多与日常生活起居相关的用语,大都相同。”

  张山营:与怀来共享土地、风俗和口音

  刘继诚的老家在张山营镇张山营村,这是属于延庆话的一个分支代表,隔着一条马路的田地就属怀来县。这里的土地、气候、风俗习惯包括口音和怀来几乎没有任何区别。89岁的郭大爷两口子正坐在家里的新式火炕上扎纸活,他们扎得细致鲜亮,靠这门手艺养活了一家老小。比较经典的纸活是“金童玉女”。郭大爷的手一动之间就知道怎么更好地体现“玉女”的眼神,但他岁数大了,干活很慢。现在很多四面八方的人都来找,有的还会提前定制,很多客户也是隔着一条大路风俗习惯接近的怀来人。

  刘继诚对儿时的一件小事念念不忘:“我的小学老师教我们拼音,教到‘黑’,指着拼音念:‘喝诶嘿,hei,hei’。我们来组个词,‘ha板的ha(黑)’。跟我念,'ha板的ha(黑)……”在张山营的口语中,一直念黑板是“哈板”,和怀来话一模一样。刘继诚觉得这种口音在老一代人嘴里几乎是无法逆转的,而且他们自己浑然不觉。

  张山营镇沿110国道开设了五个农村集贸市场,沿公路两侧管辖32个村,东西长23公里。自西向东,下营村逢四、逢九(农历)是集,五里营村逢三、逢八是集,张山营村逢二、逢七为集,小河屯村逢一、逢六为集,晏家堡村逢五、逢十为集,交易的货品大多都是生活日用,小河屯集市还有牲口交易市场。“来赶集的有很多怀来人,摆摊的怀来人也多。不过现在哪里的人都不少,还有四川人呢。”

  下午的时候,集市散去,张山营村村委会办公室里,正在广播“哪家有没有玉米勒,村口有人收玉米勒,村口现在有人收玉米勒,一块零二分一斤。”孩子们放学路过村口,围进去看一眼问:“干唰儿呢?”

  ■ 方言品味

  延庆话音调里有很快乐幽默的东西

  ●刘继诚,延庆方言爱好者、研究者

  现在,对延庆话影响最大的是北京话。1958年,延庆划归北京市,特别是进入80年代之后,随着经济发展和交通改善,来往更加频繁。过去延庆人管香果叫“胡拉车”,现在已经很少有人说了,改称“香果”;把毛巾放在水里洗洗,过去叫“摆摆”,现在都改说“投投”了,和北京话一样。

  有两个很有意思的例子:上世纪70年代初期,我们村有人开着拖拉机穿着白茬皮袄(nao)去天安门看毛主席,结果在天安门广场被警察拦住了。问他是哪里来的?他故意装傻说延庆土话,对方根本听不懂。“尽北甭跟(最北边)来的,可远着呢,领着你去太远,告诉你不知道。”另外一个例子是,刚修好八达岭高速的时候,每个拐弯都有反光镜,村里有人说:“八达岭那大穿衣镜,可多勒,一拐弯一个,一拐弯一个。”

  延庆话说起来特别生动,感觉那个音调里有很快乐幽默的东西。延庆有句话说:“胳膊折了藏在袖筒里”,意思是说家丑不可外扬。这里的“藏”,变音为shuang,三声,发“爽”的音,意思是说缩回,夹住不外露的意思。例如,“他怕老婆看到,袖筒里'shuang'着,和朋友到饭馆里喝去了。”其他处的“藏”都说成tai,“把钱藏好”就是“把钱抬好”。这是延庆方言中比较典型的土音。

  完全属于延庆的“土著”方言也很多且十分精彩。例如“急水下墙”(形容非常着急的样子)、“打鼓连槌”(意思是打鼓的时候一槌连着一槌,既可以形容紧凑,也可以形容累赘)这些四字俗语,都是普通话里没有的或者难以表达尽意的。形容干得好、干得快而且干净利落的“煞呱”,显示了方言的生动。但是现在说延庆土话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们年纪大的人,有机会见面就说。现在流传最广的就是“干唰儿呢?”

  ■ 方言例析

  延庆方言不一定就是延庆独有

  ●陈超,延庆诗词学会

  明清时的延庆州、永宁卫,进“州”进“卫”,现在还有老人这么说。当时军事活动多,留下许多军事术语,如小孩哭闹叫“闹营”,管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叫“扎营”,内部矛盾叫“窝反”。语言是社会现象,是从属于具体人的,区域之间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一乡一村之内,兼有两三种小方言的并不少见,甚至一家一户、男女老少、夫妻之间说不同方言,也不稀奇。永宁地区人口多,历史上各种南北交往也多,做买卖的人多,所以可作为延庆方言的代表。

  由于语言的公众性和流动性,就决定了它不会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号”,一个地区或部分地区共有,共用一种方言,或与某一些地方的土语相同,都是正常的。延庆方言中引进了很多地区的方言,特别是和北京、张家口、怀来、赤城等延庆周边地区的很多方式是通用的,很难区分它们的专利权和所属权,但几个地区语言中的某一部分集中在一个地区流行,或有些通过变音、变调、变义,再加上自身特有的方言,就可能形成一个方言体系。这些方言不一定是延庆特有的,但一定是延庆地区流行的。

  我有时候觉(jiao)着很多延庆话真有意思,由四字格组成的词或成语非常多,这些词又以形容词居多,不自尊叫“水腥瓜蛋”,爱说假话叫“鬼三话四”,说话又说不清楚叫“嘟噜翻浆”,说话不着边际叫“道不着凉”等。熟语也很有意思,不爱管事叫“吃凉不管酸”,东西太少不值得去叫“一个萝卜也值得下窖”,只吃饭不干活叫“死吃不拿耗子”,越说不行他越不行叫“说你脚小你越扶着墙走”等。

  延庆还有自己独有的歇后语俏皮话,例如说“旧县的王八——疑疑忽忽”。传说晚清时,旧县村有一个人赶牲口到口外跑买卖,过一段时间回家,发现给媳妇孩子留的粮食一点没少,他怀疑媳妇作风不正有人贴补。后来才知道,媳妇在秋天到地里拣粮食吃,所以没动用留的粮食。这句话就比喻无根据的怀疑和猜测。

  延庆方言现在是非物质文化遗产,不过语言这个东西就是此消彼长的,有的语言消失,又会有新的语言出来。

  友情合作与支持单位:北京市地方志办公室

  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 曹燕

  本版摄影/新京报记者 尹亚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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