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痴

　　■ 乱小说（36）

　　杨生最大的爱好就是做梦，他一辈子做的梦，比醒着时候发生的事多得多，一合上眼，纷纷扰扰的人生迎面袭来：暴力、恐怖、不安、神秘、奇怪。这样做到了四十岁上，四十而不乐意惑，杨生打算去找个神秘界的人士断一断他的梦。

　　□巫昂（诗人）

　　杨生终于问得，城北有个解梦师，这个家伙日常是个卖豆浆油条的，卧底卧得很彻底，中午时分收完豆浆摊儿，后院挂一个小旗子，开工接客。杨生是那天下午唯一的客人，或者说，那个月。豆浆师傅二话不说，先取来一盆水，水上蒙着一张豆浆过滤布，让杨生探头看里边，里面隐约映出杨生那张睡眠不足、浮肿的脸，他惊觉自己老了。

　　“呜呜，我只知道我老了，没想到这么老了。”他抬头说。

　　“你再仔细看看，那是不是你。”豆浆师傅道。

　　杨生再三看，果然不是他，是过去的他，过去到这次生命之前，那人看着眼熟得很，正在跟一个朋友对坐喝酒，两人看着关系挺融洽的，一边喝酒还一边吟诗。越是文艺的人，越是下手狠，没多会儿，一个远镜头来袭，看得出他们是在船上喝酒，那朋友微醺，那个上辈子的杨生，便起身，下手把他推下船去。

　　现世的这杨生看毕，大惊，出了一身冷汗。豆浆师傅问他：“这场景你看了，可觉得熟悉？”他点头复摇头：“好像只是在梦里梦到过。”

　　那是他前世干过的一段坏事，如果有人自认这辈子做够了好人，扶了无数老奶奶过马路，参与了各种慈善捐款，追溯起来，他总归还是做过些个坏事，即便这坏事做在遥远的古代。一件杀了人的坏事，就让杨生做了半辈子的梦，他急切地问豆浆师傅：“那我如何摆脱这些梦，真是做够了，能安然睡一觉当然是最好的。”

　　豆浆师傅给他出了一个主意，让他捐一艘船，当作渡船，雇一个摆渡的，专门免费送人过河，杨生依计而行。这渡船在河上来回走几十遍，每天，杨生欣慰地回家，径直上床，打算好好睡一觉。但刚合眼，梦便忽忽而来，这回梦到的正是那个被自己推下船去的朋友。

　　他在梦里显得又疲惫，说话又小声。在梦里涕泪横流，说了当日他们俩的情分，质问他何以要了自己的性命。杨生也是哭个不停，醒来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他那一世，都要做梦来换这位故交，他也算明白了，免费渡船，也只是充充门面。